跟许野摊牌那天晚上,杭攸宁语无伦次的讲了很多。
“赵明明其实一直很努力,每天无论多晚都要练芭蕾,她住的地方破破烂烂,可是她一直想活的更好。”
“可是她死了,死前还在求凶手别伤害她奶奶,可是她奶奶希望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应该就这么死在黑夜里,其他女孩子也是,她们的人生,她们家人的人生,全部全部被毁了。”
她很少这样大段大段的剖白,就像是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给人看,脆弱的、幼稚的、发烫的。
“我没法不查,想到她们死前那么痛苦,凶手还好好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许野看着她,除了最开始问了几个问题之外,他一直没有说话。
她不敢看他。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珍视她,对她好。
可是她却怀疑他,瞒着他举报了他的父亲。
她觉得自己恶心透顶。
但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的。
因为她无数次的踟蹰,要不要跟许野的说的时候,她都会想起赵明明。
许建邦……应该对赵明明也很好吧。
所以她才会飞蛾扑火的去追寻他。
可最后,他间接杀了她。
——这世间到底什么可信呢?
泪眼朦胧中,许野起身,去拿了什么回来,随即向她伸出手。
她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的躲开了。
许野的手呆在原地。
随即,他用了点力气,擡起她的下巴,用热毛巾给她擦拭满脸的泪痕。
细致的、温柔的、就像手下是一颗莹润的珍珠,稍微用力,就会留下瑕疵。
“你没听说么?晚上哭该倒霉了。”他说,很随意的感觉:“不哭了,去睡觉吧。”
他没有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任何评价,只是没有再提走的事情了。
他还是起早去买早饭,给她买药、做饭、泡红糖水。
很多年后,杭攸宁还是会记得那种感觉。
他心里受了很重的伤,可是他带着鲜血淋漓,仍然在对她好。
她很害怕。
那种带着恐怖的强烈情感太有冲击力了,她只觉得每根神经都在颤栗。
所以很多年后,杭攸宁觉得自己,对情爱之事不再懵懂,并不是因为性经历,完全不是。
而是那个夜晚,灯光如水,她坐在地上,许野站在她身前,一点一点擦拭着她的脸,眼睛、鼻梁、嘴唇,他的目光专注、温柔、却暗藏着将人吞噬的暴虐。
她觉得害怕,但是她突然间产生一种奇异的渴望,具体是什么,她并不知道。
——
那段时间,两人共处一室的生活变得十分别扭。
许野早出晚归,照常跟她共享信息,比如,许建邦的事情,已经移交给经济部门进行审查,从上到下都要查,机械厂不景气,这一次正好彻底的肃清。
有种说法是,盗取国有资产背后的那个公司,是香港人。
那跟黑蜘蛛整容、以及进口香港书籍的渠道,对上了。
“我觉得这有可能是一桩交易。”许野说:“那个人,暂且代号香港人,想要盗取国有资产,向许建邦行贿,而许建邦的要求,是他们帮忙解决掉“赵明明”怀孕的麻烦。”
“于是香港人派出了‘黑蜘蛛’,然后……”
两人同时沉默了。
杭攸宁在想,如果这个香港人的目的,是钱,他为什么一直指导黑蜘蛛杀人呢?他应该更隐蔽才对。
许野在想,那杭寻呢,杭寻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晚饭做了白蘑炒肉,鲜美异常,可是没有人吃,渐渐冷掉了。
门铃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许野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短发飒爽的女人,个子很高,上了年纪仍显得十分挺拔。
许野道:“你是……”
“我是你曹姨,曹国静,还记得我么?”她说:“现在是机械厂的厂长。”
许野还真是没认出来。
曹国静原来就住在大院里,她先生是个文学杂志的编辑,那个年代,两人也算是高收入人群。
但是没要孩子。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离婚了,俩人都搬了出去。
小孩们记人,都是某某的妈妈,某某的爸爸,所以许野对她印象不深。
他只知道,许建邦死了之后,曹国静当了厂长。
这一次审查,曹国静作为厂长,当然首当其冲。
许野蹙眉:“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大事。”她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跟生死有关,你方便吗?”
许野跟她对视了一会,还是侧身让她进来了。
听说是曹国静,杭攸宁兴奋的差点跳起来,这不就是瞌睡有人递来枕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