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那天,我包了一个信封钱,去了我妈家。
她终究跟那个男的离婚了,找了个浴池当搓澡工,每天晚上五点到第二天早晨九点下班,逢年过节也不休息。
我去的时候,她刚刚下班,坐在窗前很费劲的给自己染头发。
我说:“妈,我帮你吧。”
我一点一点把那刺鼻的染发膏抹在她头发上,白发刺目的已经遮不住了,她也念叨:“这年头的染发膏,都特么劣质产品,啥都遮不住。”
我说:“那你还非染,就这么呆着也行啊!”
“那多磕碜啊!”她说:“你还不知道你妈,过不来将就日子啊!”
她眯起眼睛,似乎觉得我弄得很舒服,垂着头开始打瞌睡。
她老了,年轻时那个酷得一塌糊涂的女人,活成了人们眼里可怜的样子,住在出租屋里,一把年纪还在打工,没有丈夫,孩子也跟她不亲。
我问:“妈,这么多年,你后悔过么?”
我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回答:“不后悔。”
她说:“他们都跟我说,都一大把年纪了,就跟赵老三过到老得了,离了肯定后悔,但你看我现在这小日子过得清清静静,我一丁点都不后悔。”
她说:“我这辈子,就活一个痛快。”
我笑了,拿了花洒给她洗头,其实我不是问这个,不过,我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热水浇在她的头发上的时候,她突然说:“我唯独对不起你,为了你,我应该跟你爸凑合过的,但我不是那种为孩子而活的女人,我不甘心,看到那些女的,我就不甘心……”
那时候她摆了个服装摊子,总有一些金帛大酒店的服务员来买衣服。
她们神气极了,穿着漂亮的制服和丝袜,专门培训过的八颗牙笑容,我妈做梦都想进去当服务员。
她认识了一个男人,说是金帛大酒店的小领导,他说可以帮她办进去。
我记得那个男人,贼眉鼠眼,后来开了一家沙县小吃,我还去吃过。
我爸打她,下了死手,她顶着鼻青脸肿的脸搬出去,明目张胆的跟那个男的同居,兴许他能力不足,也兴许,他压根就是骗子。
总之,她抛夫弃子的结局是,没能进那个酒店,后来跟那个男的分了手,又继续去摆摊。
“那时候你爸在厂里当保安,你奶奶捡破烂,一家子挤在老房子里,地上都大蟑螂……日子苦点没事,但我受不了看不见亮……”她叹息着道。
我没有说话,继续帮她冲洗着头发。
她又道:“我这辈子就想进金帛,听说里面马桶都是金的……你别说,我现在搓澡这地方,跟它当年还有点像。”
“我知道。”我笑了一下,道:“那现在让你进金帛酒店,你进不进啊?”
她斜了我一眼,说:“你说什么胡话呢?早黄了。”
“没说胡话。”
我帮她把头发裹起来,带她到窗口,那里能看到当年的金帛大酒店,它后来变成了一个民营饭店,倒闭了,再后来成了一家影楼,又倒闭了……
“我把它租下来了。”我说:“你女儿,现在是那里的老板了。”
——
经过多方的比较后,我终究决定放弃在奉城开公司了。
原因也很简单,成本高,而且建筑公司呈饱和的状态。
世界就是那么残酷,环境好的地方,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缺,可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是纷纷涌向那里。
而那些真正缺乏资源的地方,人却越来越少。
当然我也没有怀揣着多么崇高的目标,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能在我们老家,以最专业的水准把公司做起来,那么哪怕只有一个项目,我也能吞掉一块肉。
而不是跟一百个人,抢十个项目。
而选择金帛酒店,其实还是个挺意外的事情,程厦的妈妈曾经是那里的经理,杀害她的人,也是当年金帛酒店的服务员。
程厦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调查了很久,顺带也查清楚了金帛酒店那错综复杂的债务状况,这块地牵扯了许多方的权利,一般人搞不清楚,就会掉坑。
但我们弄清楚了。
“随着市中心的转移,这一片挺荒凉的,所以做饭店什么的,很难,但是如果开公司的话,反而合适。”程厦如是说:“交通方便,地方宽敞,房租也不高。”
本来我去看过,还在犹豫,可是我在从奉城回来的火车上,神乎其技的接到了金帛酒店现在老板的电话,他说这边之前驾校的合同已经到期了,如果我可以签五年的话,可以一个极低的价格租给我。
它的金马桶已经被敲掉了,漂亮的旋转门也没了,整个地方灰扑扑的,但没关系,我有信心可以把它重新装修得很漂亮。
原来养着白孔雀的园林变成了驾校练车的院子,现在它可以停我的水泥车。
年后我们就要签合同了。
我说:“妈,我要开公司了,我每月给你生活费加上工资,五千块钱,你来帮我盯着装修,以后帮我干后勤,可以么?”
我妈愣了一下,说:“那你也给我整个制服呗?”
我说:“行啊。”
于是她笑的牙花子都出来了,她说:“行啊,我闺女真行啊!”
她满脸骄傲。
——
给她送完钱,我又去了我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