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就像踩在云里。
奶奶给我开门,被我一把抱住,狠狠亲了两口。
她被我吓了一跳,道:“雪儿,女孩子家家可不兴在外面喝酒啊!”
“我没有,我就是——”
就是特别幸福,好像全身上下笼罩在温热的泉水中,又好像狠狠吃了一大口沾满巧克力的棉花糖。
我问:“奶奶,你说我找个男朋友好不好?”
这话题老太太喜欢,连忙连珠炮一样问:“谁呀?是本地人嘛?多大了?干什么工作的……要我说还是愿意你找个北方人,跟南方人说不到一块去!”
我就看着她傻笑,并不搭茬。
程厦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进来,他的声音柔和的像袅袅上升的热气:“喂?你到家了吗?”
你多年来求而不得、辗转反侧、却可望不可得东西,突然间落到你怀里,是什么感觉?
错愕的。
慌张的。
你好想大声喊出来,把自己从这荒唐羞耻的梦中惊醒,又恨不得使劲去摇晃他: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啊你!
但是当时的情况,我不能。
我只能带着一张大红脸继续吃着火锅,和大家一起耐着性子看了一部爆米花电影,然后,再把客人一个一个送出去。
终于,屋里只剩下我和程厦,他背对着我在厨房刷碗,我犹犹豫豫的走到他身后。
脑内幻想了无数尴尬升天的场景,我终于挑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说法:“哈哈哈,程厦,你刚才是在给我解围吗?”
……苍天啊,我是怎么发出这种做作的声音的!
“什么?”程厦回过头,一边擦手一边问。
他问“什么”?
他居然还问“什么”?
我的勇气消失殆尽,迅速换上了一张做作又爽朗的面孔:“啊没什么看你这儿忙的也差不多了哈我也先走了明天还一天的事情……”
他拉住了我的手。
温暖的、干燥的手掌,细微的摩擦被无限的放大、放大——
“反正都要追你了,就让他们觉得一直都是我先追你的,不好吗?”
我愣在那里,暖黄色的光源,让他的脸显得温暖妥帖,就像一幅精致的油画。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六年前是的。”他说:“那个时候你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这个“太沉重”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金帛市太小了,他无数次目睹了我带着手套翻泔水桶、背着尼龙口袋帮我奶奶捡塑料瓶子,为几毛钱,和菜市场的摊主撕扯着头发扭打在一起。
然后,突然有一天这个女孩跑出来对他表白……
这对于一个少年的爱情来说太沉重了。
那个年月,谁都只想谈个白衬衫自行车的恋爱,泔水桶什么的,太重口味了。
程厦轻声道:“我一方面被你的生命力吸引,觉得你特别不一样,一方面又本能的害怕你的世界,晦暗、压抑、现实……我很垃圾对吧?”
“没有。”
是真的没有,我反而很感谢他的坦诚。
我的白月光,就是应该去纠结球鞋是不是最新款,有没有考到前三名这种问题。
“贫穷是否让我觉得难堪”这种灵魂叩问,留给我这种人来作答就好了。
“这些年,我写论文、答辩、筹备我妈的葬礼、收到第一份offer……不管是开心还是难受,每一刻我都在想,如果你在该多好啊。”他低低的说:“可是你不在”
我怔怔看着他。
“重逢之后,我要高兴疯了,我天天都想去找你。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你见识过更大的世界,我只是普通的……”他苦涩的笑了一下。
一时间,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客厅里的电视没关,片尾曲悠长的传过来:
……可大概大多人就这样
踏上开始就不回的旅程
到这里遇到你像是注定
有了跌宕的剧情
在这样的静谧中,他擡起头,他的眼睛仍然那么干净漂亮,像是被水洗过的玉石。
“但是我不想跟你分开,我还想争取一次,所以……”他说:“给我个机会追你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