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许久,程令雪看着杯中清凌凌的茶水,道:“可那些都过去了。”
“不,在你心里过去了,但在我心里不曾过去。你离开的这八个月里,我一直在思考你说那些话。”
姬月恒垂眸,轻哂一笑。
“我意识到或许我从未设身处地了解过你内心所想,我曾请教过一名女细作,她告诉我,温柔可以让一个女子喜欢上一个男子,她说得没错,但也不全对,表面的温柔小意或许可以让一个女子动心,但不能让一个女子安心。
“而我的控制欲、偏执,缺乏共情……都会让你不安。”
程令雪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她宁愿他继续和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也不愿他太正经。
她抿了口茶,但没说话。
姬月恒又道:“说这些,并非要你现在就表态,我从前说错了,你属于你自己的,而非我的私有物,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把我当朋友,甚至像对待周夫子和其余陌生男子那样也可以。”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程令雪咕咚饮了一口茶水。
她虽竭力从容,可紧张却通过手上的力气穿到茶杯上。因她先前大力抓握裂出一道缝隙的茶杯怦然裂开。
茶水洒了一手。
她忙要去擦,但经过这么久,还是没养成随身带帕子的习惯。
手被姬月恒温柔地握住。
“还是我来吧。”
他像从前那样掏出帕子替她细细擦拭,轻柔熟稔,仿佛习惯了。
肌肤相触,只是触碰了下,她头皮竟一阵发麻,姬月恒的指尖亦一颤。
就像中了蛊。
可程令雪知道,这不是蛊。
安和郡主说过,她会在姬月恒解毒之时顺手将他体内的母蛊杀死,她身上蛊印早在半年前就消失了。
是根治在身体里的习惯。
程令雪匆忙收回手,毫无闺秀之仪地,她径直在自己袖摆上擦干手背的茶水,起身告辞:“我先走了,舍妹在对街会友,等着我去接。”
姬月恒难得没有强留。
“好,路上小心。”
.
自打见到姬月恒那刻起,程令雪便心乱得无心留意周遭。从酒楼出来后,立在廊下,才发觉外头落了小雨。
正打算冒雨跑到对街,淡雅的香气从身后温柔环绕住了她。
她头也不回便知道是谁。
面前伸过来一只撑伞的手,是姬月恒:“顺路么?要不一起。”
程令雪猜测他是要去附近的其余铺子看看,推拒:“不顺路,我去对街。”
身侧青年莞尔低笑。
“顺路的,我亦要去对面的当铺看一看,正好下雨,不如一起吧。”
“……”
程令雪想拒绝。
离他太近,她会浑身不自在。
可还未等她编好理由,姬月恒已先行开了口:“我们不是朋友么,我只是,想送你一程,不会冒犯你。”
语气无辜失落。
像个被抛弃的狸奴,程令雪想起那个元日的清晨,他寂落的目光。
算了。
她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虽答应了他,但一路上程令雪都像后面有人追似地步子迈得极大。姬月恒安静地跟着,伞倾向她这边。
他个子高,跟上她倒是不费力,只是走到半途时,程令雪仍听到青年的微乱的气息,担心他刚解毒没几个月会难受,她放慢步子,扭头见青年面色潮红。
“你没事吧?”
姬月恒别过脸,低道:“无碍,只是很少走得这么快,但是无碍。”
怕他撑不住,程令雪接过伞。
“还是我来撑吧。”
姬月恒也不逞强,伞柄递了过去,倒手时程令雪的手轻覆住他手背。
青年倏然低下头。
她也正好不自然地抬眸。
四目相对,两人共撑一伞,雨幕若合围的墙,将他们圈在这一方小小天地,纵使行人匆匆,说笑声不绝于耳。
世间却仿佛只剩他们。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安心,姬月恒长睫轻颤,在她察觉前,他用和煦坦荡的一笑压下眼底攀升的晦暗。
“拿稳了。”
他煦然地一笑。
程令雪什么也没说,很自然地接过伞撑着,与他保持着半步距离。
总算走到琴馆前。
她把伞递还给姬月恒。
“多谢。”
“这伞你拿——”
未待他说完,她一溜烟跑了。
姬月恒定定望着她背影许久,亦往当铺中去,入了后堂雅室,适才还端静的贵公子重重靠向椅背。
他抬起手,细细端湘着。
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触碰时的感觉却还很清晰地残存着,一波一波地冲击着脑海。
残余的温度变得越来越灼热。
从肌肤相触的那一点,窜至心里,激出一阵阵愉悦的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