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告诉阿娘,阿娘会发现他能克制住杀意,并非因为好转,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发泄心中恶念。
阿娘会失望。
失望久了,她会放弃他。
他……不想死。
他开始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清冷无欲、鲜少情绪波动的小观音。
日复一日。
但手上沾的血无法洗去。
纵使他在人前能维持正常的模样,别院的侍从还是很怕他。
只有那个突然闯入的孩子。
她非但不怕,还很放肆。
小小的年纪,便开始好男色,看到他时目光似飞蛾看到烛台,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不说,甚至还想扯他的衣裳,被他阴仄仄地扫了一眼,也不似旁人那般畏惧,而是双手抱臂,一脸冷傲。
“不给是么?”
如此嚣张,坐在池边的小少年不予理会,漠然凝着那小姑娘。
最终她还是怕了,但不是怕他。
而是以为他是鬼。
她手忙脚乱,稚气的面庞强壮冷静:“你、你别过来啊,不然杀了你!”
说着她自己也觉出不对。
“他都已经是鬼了……”
岸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迹,小姑娘慌里慌张跑出院子。
本以为是哪个信赖的侍婢,翌日姬月恒才知道那小丫头是爹爹送来的客人,她身中奇毒,需要阿娘帮诊治。
是哪家的孩子,姬月恒并不知晓。
他被关在山庄里太久了,隔绝人世,已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子,不知道爹爹有什么友人,阿娘也无心探询。
有趣……
和他年纪相仿,中了毒的孩子。
但那孩子和他不一样。
她虽话少,可不会隔三差五便因毒发狂,偶尔毒发时,她也不会伤人,只会可怜兮兮地缩作一团。
在她衬托下,他更为可怖。
像一个……
天生嗜血的,怪物。
他不喜那个孩子,很不喜欢。
年幼的他不屑地想着,围着她转的,不过是群怯懦的下人。
阿娘,和他的狸奴不一样。
他们会只喜欢他。
但没多久,八岁的姬月恒发觉自己错了,阿娘见到小姑娘时,脸上笑容总是轻松愉悦时,不像见到他。
即便是笑,也能看出是强装。
年幼的他只能看到表象——那个孩子明明和他一样,话少、不算活泼,可却能得到阿娘发自内心的笑容。
为什么呢?
因为……阿娘不喜欢他了,阿娘想要一个正常的孩子。
这话他是听爹爹说的。
那次爹爹来山庄探望他们母子,刚好在他毒发时赶来,那一次他又出手伤人了,亦险些听不过去。
阿娘熬了几日几夜,心力交瘁,在他的病床前怀疑质问爹爹:“姬忽,当初是不是你为了陷害大哥,故意让阿九中毒,只有这样,父亲才不会怀疑是你……”
爹爹听到了阿娘如此说,只是叹气:“我即便想陷害大哥,也不至于牺牲阿九,云儿,若这次阿九挺不过来就罢了吧,我们会有更多孩子,你不是喜欢那小姑娘么,我们也要一个。”
这些话在姬月恒心中扎了刺。
年幼的他误解了爹爹的意思,那孩子是爹爹送来陪阿娘的。
阿娘会放弃他,成为她的阿娘。
那日后,他只剩下狸奴了。
其实他很不喜欢狸奴,包括狸奴在内的一切活物,他们总是活蹦乱跳的,而他双腿时常会失去知觉。
也只有那只狸奴和他一样。
他带着毒,它瘸腿。
它没有人的顾虑,也不会恐惧他,也只跟着他一个人,也只喜欢他。
可他再次想错了。
他的狸奴,也开始跟在她身后。
阿娘,狸奴……
他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有一日,阿娘还会带着那孩子回到族中,彻底将他留在山庄里。
任他自生自灭。
他是怪物,但他不想死。
狸奴再一次跑去小姑娘院中迟迟不归时,八岁的他发了一次小病,独自蜷缩在满是装满镜子的密室。
阿娘去山下采药了。
仆从不敢靠近,没发觉他不舒服。
狸奴也不在身边。
他蜷缩在地上,死死咬着自己的手,恍惚间想着,他会不会死在这里?
密室的门忽地被推开。
是那只小狸奴。
它用脑袋顶开虚掩着的门,钻了进来,然而紧随其后的,还有他最讨厌的那个孩子,她怯生生道:“那、那个你的猫跑出去了,我帮你捉回来了……”
不愿她见到他不堪的一面,姬月恒从地上做起,冷道:“出去。”
小姑娘一怔,随即出去了。
大抵是他着了魔,她出去之后,姬月恒怀抱着狸奴,竟很空落。
为什么?
为何一个让他不悦的人走了,他反而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姬月恒呆坐着,一时忘了身上的痛,痛意再次袭来时,门又开了,探入一张雪白小脸:“那个,神仙哥哥,我……我摘了些果子,你要不要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