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这件事,还真是邓昀教的。
事情的开端,依然始于那个复杂又特别的夜晚。
邓昀问过许沐子,想不想做点其他叛逆的事。
再暖的北方冬季,也才几度的气温。许沐子只穿了件衬衫,风一吹就跟着抖,没能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邓昀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看见她轻颤着搓了搓手臂,失笑地说:“回去吧。”
他们先后回到长辈们都在的包厢。
之前和家人说在楼下遇见同学,想和同学们一块吃饭,现在又要提前回去......
她已经提前想好各种借口措辞,腹稿打得特别充分,回包厢才发现,并没有人想过追问她。
长辈们已经喝多了,见她露面,只说一句“沐子回来啦”,转头继续喝酒、继续聊天。
几个同辈围在沙发那端的五子棋桌旁,把头凑在一起拿着手机在打游戏的。
许沐子在爸妈身旁添了把椅子,默然落座,包厢里空气闷热,呼吸都觉得不畅快,下颌处却仍像是留存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她抬手整理着衣领,觉得之前的两个小时像一场噩梦。
上学期修的文学探索课程里,刚刚读过《百年孤独》,读的时候全靠网友整理的家族谱图片,才没记错主角。
总以为对这本书的感情不过是应付课业,没想到脑海里会突然间,无比清晰地想起其中这样的段落:
“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望着荒凉的街道、巴旦杏树上凝结的水珠,感觉自己在孤独中迷失了。”
“‘奥雷里亚诺’,他悲伤地敲下发报键,‘马孔多在下雨。’”
许沐子静坐在鼎沸人声里,孤独感逐渐蔓延开。
想做些叛逆的事情吗?
很想。
邓昀那句问话,原来不是空穴来风,或许是他以旁观者的清晰视角,比她更先察觉到了她自己的情绪。
就在她开始怀念墨伽洛斯靶场里震耳欲聋的射击声和刺鼻的火药味、开始觊觎桌上几瓶没拆封的红酒时,手机响起。
一串陌生号码。
可能是女生特有的敏感,许沐子下意识抬眼向邓昀看过去。
周围吵吵闹闹。
许沐子妈妈正奋力和邓昀爸爸争论他们生意联盟里的事情,不是生意人间的头脑风暴,已经是醉酒后胡话。
哪怕争到嗓子沙哑,明天早晨起来也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而邓昀,在这种嘈杂氛围里,对着许沐子举起了他的手机。
屏幕显示着拨号通话的界面,用来示意她,这通电话是他拨的。
爸妈们吵得不亦乐乎,他们却隔着圆桌在用眼神和动作交流。
像通敌。
许沐子紧张地左右看看,还好,手机铃声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在他挂断后,她发信息询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邓昀回复:
“在靶场看过一眼登记表。”
在这之后,许、邓两家长辈继续争执到面红耳赤的程度,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让着谁。又在其他晚辈捂着嘴偷笑的挤眉弄眼里,被其他同样醉醺醺的叔叔、阿姨们拉开。
有人站出来和稀泥,提了最后一杯酒,这场闹剧才终于落下帷幕。
离开时,许沐子随爸妈上了自家车子。
许沐子爸爸坐在副驾驶座位里,许沐子和妈妈在后排。
许沐子妈妈喝多了,小皮包丢在脚旁,揉着额头往许沐子腿上躺靠着。
许沐子摘掉毛线围巾叠成三折,垫在妈妈脑袋下面,想让她舒服些。
许沐子妈妈已经醉到头疼皱眉,还念念不忘地在骂邓昀的爸爸,还直呼人家大名:“邓适寻这个不懂变通的死脑筋!”
许沐子爸爸在前排附和:“是,死脑筋!”
两辆车同时停在路口红绿灯处,许沐子如有所感地回眸,在充斥着酒气的空间里,和坐在另一辆车里的邓昀目光相撞。
他们对视着,直到信号灯变成绿色。
邓昀遇事过于平静。
平静得像一滩深不可测的死水,神秘,又深不可测。
在人生低谷期里,在按部就班的生活里,对许沐子来说,邓昀这样的存在,就像是墨伽洛斯的靶场。
所以夜里失眠时,许沐子给邓昀发了信息。
那是凌晨两点钟,她问他,究竟什么样的事才算是其他叛逆的事。
信息发出去,许沐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全都是晚餐间的片段,雅思班同学的对话不断被记起。
记忆有时候是会欺骗人的。
受情绪影响,很多当时并没有察觉出问题的一些微表情,统统成了具有讽刺意味的画面。
在同学问她看没看过那部电视剧时,她是否该玲珑地回答,“没看过,快给我推荐推荐”?
哦,不对。他们现在都不说推荐了,大概要换成“安利”“种草”,到底用哪个合适?
越想越觉得人家说得对,自己真的是个无聊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