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量高大,脸庞瘦削,皮肤由着经由常年日晒晒出来的麦色,那清俊的眉目叫江从鱼感觉有些熟悉,通身的气质却让他没法和记忆里任何一个人对上号。
江从鱼犹豫着开口问:“你是……”他怕来的人是他幼时哪个朋友,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生怕自己伤了朋友的心。
来人微怔,没想到江从鱼认不出他来。他朝江从鱼长长一揖,恭敬说道:“小人曲云奚,见过永宁侯。”
经过这五年的磋磨,曲云奚清楚地意识到当年留他在上林苑,已是楼远钧看在东宫伴读情分上的极大恩赐。
他本就是罪人之后,楼远钧哪里会愿意再见到他?偏他看不清现实,还在妄想只要见到楼远钧便能唤起当年情谊,把江从鱼给比下去。
他拿什么和江从鱼比?
这几年曲云奚好几次想过要自我了断,却又一次次熬了过来,咬着牙在监工的故意折磨下完成那些时刻磨砺着他的身体与意志的苦役。
这都是他应受的惩罚。
这次被召回京,曲云奚先是满心欢喜,接着被安置在驿馆下房里没日没夜地等待着,他就意识到楼远钧并不是要起用他。
好不容易再见到领他入京的差役,曲云奚才从对方口中问出下令让人找他回京的其实是江从鱼。
江从鱼已是万人瞩目的状元郎、时常出入宫闱的天子近臣,不再是什么乡下土包子,当年楼远钧能为江从鱼将他扔给恨他入骨的前上林丞磋磨,现在兴许也是因为江从鱼一句话才把他调回来。
楼远钧是不会想起他的。
所以只要江从鱼想不起他来,他就只能等到天荒地老。
他已经快二十六岁了,不能再这么一天天地枯等下去。哪怕是给他一个最低微的小吏当,他现在也愿意改过自新踏实做事。
曲云奚这一揖把腰弯得很深,江从鱼没让他起来,他便没起来,一直维持着谦恭行礼的姿势不动。
江从鱼微微错愕,没想到眼前此人居然是曲云奚,他与记忆中的模样堪称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惊异过后猛然回神,忙上前扶起曲云奚,说道:“你变了许多,我都没认出你来。”
算起来江从鱼当年也不过是在秋猎前见过曲云奚几面,那时候的曲云奚是尖锐的、刻薄的,张口就是什么他和楼远钧好不了多久。
他那时还在猜疑楼远钧的身份,担心着楼远钧以皇帝的身份与自己相恋能不能长久,听了曲云奚的话心里还是在意的。
好在楼远钧很快便把曲云奚送走了,他也就把这个对楼远钧而言不太重要的“故人”抛诸脑后。
眼前的曲云奚却很不一样,不仅是皮肤晒成了深色、人变得瘦高却结实有力,更是少了那份对旁人的轻蔑与对时运的不甘。
堪称是脱胎换骨。
不能怪他认不出来,就算是楼远钧在这里恐怕也认不出这是曲云奚。
瞧着还挺顺眼的。
说起来曲云奚当年也算是京师第一才子,能当得起第一之名而让旁人没有异议的,出身、相貌、才学恐怕都得是第一流才是。少了几年前的偏激与愤懑,他看起来自是俊朗非凡。
召回曲云奚的事还是楼远钧刚失去记忆时做出来的,这段时间事情太多,连江从鱼都没想起来他还让韩统领派人去干过这事儿。
想来曲云奚是等急了才来找自己。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江从鱼笑着招呼道:“进去再聊。”
江从鱼能感受到曲云奚的变化不是假的,对自己也再没有当初的敌意,他自然不会为难曲云奚。
绝对不是他好交朋友(尤其是长得好看的朋友)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其实挺好奇一个人在短短几年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曲云奚见江从鱼不仅没有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含笑邀自己进府,心中越发惭愧于自己几年前的傲慢与愚蠢。
难怪江从鱼能在御前站稳脚跟,还赢得了那么多人的喜爱,光是这豁达疏朗的气度便是旁人比不了的。
如果是正春风得意的自己,会轻易原谅在自己面前口出狂言的人吗?
他肯定不会的,他会任由那些想讨好自己的人把对方往死里磋磨,自己云淡风轻地笑看着对方苦苦求饶却无路可退的凄惨模样。
无须脏了自己的手,便有千万种方法让对方过得生不如死。
曲云奚跟着江从鱼入内,在江从鱼的邀请下落座,就见个高大俊秀的少年来给他们奉茶。他好奇地望过去,只听江从鱼问对方:“小九你回来了?你爹没事了吧?”
他记得小九前天告假归家去看望他生病的爹。
小九笑道:“就是最近下雪天冷,人老了身体受不住,吃了两剂温补的药后就好多了。”
事实上是骗他回去想把他的工钱攥在手里,说什么“父母在儿女不留私财”,实际上是想把他们的工钱扣去给兄长讨媳妇。他没听从,再家中住了一宿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