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
张角心里是有个计划的。
——当然要有个计划, 不然他怎么敢带着娘娘就这么漫无边际的逃难。
主辱臣死,娘娘多过一天这样的生活他和他师兄师弟师父们就该死。
这一路走来,既是逃难, 也是在传教,更是在练兵, 只等时机成熟就要衣锦还乡。
到那时候就不是他们畏惧官府,而该变成官府畏惧他们了。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娘娘会亲自出手,拿出无限量的肉给教众和信众敞开了吃。
从第一口炸鸡被咽进肚子里的那一刻开始, 张角就敏锐的察觉到, 整个队伍的氛围都变了。
老赵,哦现在该叫人家老司马了, 这老头有句话说得对, 张角不是个很有文化的人,只会读几卷经而已。
所以他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但是不能很精准的概括出来。
大概就是,玄女娘娘给他们吃白粥榨菜,娘娘是天上的神仙, 下凡消灾解厄,他们可以给娘娘磕头,可以追随着娘娘一起逃难。
而现在他们愿意为了娘娘一路冲杀回去,在吃了娘娘给的那么多肉之后。
今天来找张角问, 这肉是偶尔吃一次, 还是往后也能吃上的人, 远不止司马老头一个。
边吃边哭着问这是不是断头饭的, 也远不止之前那父子两个。
张角反应很迅速, 立刻让教众去安抚信众们, 说清楚这肉并不是只能吃这么一次,娘娘说了,此后每七天都能这么大吃一次。
这更不是什么断头饭,娘娘并没有吩咐你们要去做什么事,没有劳役,没有兵役,不纳粮不收税,更不会要你们的命。
今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还能吃上明天香喷喷的白粥榨菜。
我们拜玄女教的教众和信众,每一个人都还有很多很多的明天,和很多很多吃不完的白粥榨菜和炸鸡可乐。
这些话直白浅显,可是每一个说话的人都慷慨激昂,每一个听到这些话的人,或者感激涕零,伏地痛哭,或者紧要牙关,手掌重重拍地。
食欲是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长久的饥饿,让这个时代的民众只知道机械的寻找任何能吃的东西往嘴里填。
但是对人类来说,仅仅糊弄饱肚子是远远不够的。
身体渴望丰富的油脂、丰富的蛋白质和丰富的糖。
这跟馋没关系,这是本能的呐喊,是刻在基因里的渴求。
之所以有断头饭一说,就是因为对这个时代大多数底层民众来说,美美的吃一顿大餐,餐后那种酒足饭饱的满足感,是只有用命才能换回来的。
底层民众是愚昧的,懵懂的,不识字,也说不上来什么大道理的,但是也就是在这一群体中,往往潜藏着最朴素的善恶价值观。
你给我吃肉,我为你做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就像当年荆轲,燕太子丹砍了樊於期的人头给他,他明知道必死,也一定要去行刺秦王。
士为知己者死。
换句话说就是,民心可用。
张角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而后当即就宣布,娘娘仪驾将要回返故土,回去他们来时的那座娘娘庙,玄女娘娘下降临凡显灵赐饭的圣地。
现在回去,刚好可以赶上春耕的时令。
听了这话,所有人反应不一。
这里万余人——肯德基出来之后又有不少人赶来投奔——一路上收拢的居多,但是也有不少是跟着玄女娘娘一路从娘娘庙出来的人。
这些人是知道他们为什么背井离乡,走这么一路。
官府要对娘娘不利,他们是杀了官差之后畏罪潜逃出来的。
现在再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但是。
春耕这个字眼,拨动了身为农民最朴素的那根心弦,与大地同频的那根脉搏,瞬间就复苏了过来。
不少人想起了自己在老家的那几亩地。
张小道士说得对啊,快要到春耕的时令了,再不回去,好端端的田地,难道就放着长草吗?
更说不定现在自己家里世世代代伺候的那几亩地,已经被邻村的刁民给占为己有了!
这可怎么行,土地可是一大家子的命根子,从祖爷爷传到爷爷,传到老父手上,再传到自己手上,将来还要再传给儿子孙子。
先前为了活命没奈何把地撂在了家里,但现在有机会再回去把地拿回来,这怎么能拒绝。
落叶归根,总得要回去的,跟在玄女娘娘身后,怕什么,退一万步……
“当家的。”妇人抱着小儿子,牵着大儿子,惴惴不安道。
她当家的咬了咬牙,看了看白白胖胖面色红润的老婆孩子,又想起还在村里时,老婆面黄肌瘦,小儿子饿得哭都哭不出来的样子,攥紧拳头使劲砸在地上,“娘娘说回去,那咱们就回去!”
退一万步,这些小道士当日可以为了娘娘杀人,他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