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对着高堂上的那尊神像,而是对着林久。
因为采光不好的缘故,大殿内部光线不足,总是昏黑,从林久来了之后这里灯烛长燃,但烛光也难以照亮全部。
神龛上巨大高远的玄女娘娘像,面孔掩藏在黑暗里。旁侧林久的面孔,也掩藏在黑暗里。
张角垂着眼睛,并不敢直视神仙的面孔,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出来他睫毛浓密,压在那对曼妙的凤眼上,即便是跪着,也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清气。
系统咽了一口口水。
他想起张角方才下跪的时候,一条腿先迈到蒲团侧面,另一条腿跪下去,而后蒲团侧边的那条腿收回去,跟着一并跪下去。
系统没办法描绘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姿态,只觉得真是潇洒凛然有风骨,的确是道士应该有的仪态。
张角今天杀人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想起那位掀起天下动乱的大贤良师,但他此刻跪在这里,又的确像是将自己当成了侍奉玄女的道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久始终没有反应,张角也就那样跪着,不说话,也不动,垂着眼睛,像一尊谦恭的塑像。
天光从白到黑,此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肃穆,压得系统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一直到天黑之后,张老道士默默走进来,上香,拜神,敲钟之后再敲鼓。
张角依然默默跪着。
做完这些琐事,张老道士背着手走过来,双手抱太极印,向林久拜了三拜,而后他也跪了下来。
系统:……
就看不懂。
张角终于有了反应,开口叫道,“师父。”
跪了一下午,食水未进,他嘴唇已经开始干裂,开口声音也涩然。
张老道士没说话,向林久三跪九叩之后,起身对张角说,“走了。”
张角于是也站起来,三拜之后,默默跟着师父走了。
系统:……
更看不懂了!
一直到更晚一点,张角洗漱之后回精舍睡觉,与他同住一屋的另一个道士忽然叫,“师兄。”
是的,堂堂大贤良师张角,在这里连个单人间都没有,只能跟师兄弟们挤大通铺。
出声的那个师弟从大通铺上坐起来,就着浅薄的月光,看着张角,“我观师兄今日那一手剑诀,想是修为又有精进。”
“当日一同拜在师父门下学道,师兄便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师父也说,翌日师兄有陆地神仙的造化。”
“我在外游历时,也听说过师兄的名气,一手符水活人无数,隐隐已成了气候。如今被师父一封信召回来……从今往后便真要留在这个小地方侍奉娘娘吗?”
张角默了默,说,“是。”
又说,“真仙下降,侍奉左右,正是我等玄门弟子的本分和造化。”
那个说话的师弟却咄咄逼人,“师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吗?我等听说,师兄在外面也曾被称为神仙。”
张角又是默了默,平淡的开口道,“我在外行走,治病救人,所见唯一不可解之症,名为饿病。”
“天下饥荒,白骨盈野。世间父母,易子而食。我治不了饿病,娘娘却能。”
“是以,我此生成不了神仙,娘娘方是此间真神仙。余生惟愿侍奉娘娘左右,尽我所学,为娘娘诛斩邪祟而已。”
话音落下,满屋子静悄悄。
张角扫视一周,月光照在他浓密的眼睫毛尖上,只听他冷冷淡淡的说,“今日我动手杀人,事先并未请娘娘示下,实是不敢以俗务烦扰娘娘。”
“事后我自去玄女殿中长跪请罪,娘娘要杀要剐,我唯受之而已。”
“既无神罚示下,我今后当侍奉娘娘更尽心竭力,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不能稍微报偿娘娘大慈悲大恩德。”
他说完了,屋子里沉凝的气氛终于散开了,呼吸声说话声重新传出来,“师兄,说得好,师弟以后就跟着你干了!”
“咱们小时候就属师兄最有出息,如今也属师兄最能为娘娘分忧!”
“说得对,神恩如海,娘娘大恩大德大慈大悲,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不能报偿一二!”
……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张角今天下午是来向你请罪?不是,他真把你当神仙啊?他们真把你当神仙?”
过于不可思议了,系统连问了两遍。
林久听了系统的转述,尤其那让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的“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一句,也没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