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开的衣袖和荷花中, 王娡有一瞬间觉得,神女应该说一句话。
她听过神女的声音,在窦太皇太后弥留之际, 此情此景就应该配上那样的声音。
但神女什么都没说,神女只是看了她一眼。
很难以形容那种感觉, 仿佛漫不经心,但其中又隐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就像是绣在衣服上的荷花,仿佛柔弱地颤抖, 但一千一万支荷花和在一起, 仿佛带动着整片天地都在震颤。
神女从她身边静静地走了过去。
跪在王娡身后的那些内侍匆匆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她身后一起离去。王娡带来的内侍上前一步, 叫道, “太后。”
王娡没有回应,于是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
描黑的眉毛慢慢皱起,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听见太后忽然开口,“方才神女就站在这里?”
但不等内侍回话, 她又忽然扬手示意内侍息声,缓步走过去, 凭栏远眺。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口中那条水渠看起来像一条细长的丝带。
内侍静静立在她身边, 以余光关注着太后的脸色, 不敢猜测太后都看见了什么,只看见太后的眉头越皱越紧。
过了一会儿, 王娡忽然说, “派人——不,你亲自出宫, 去看看那条水渠里都有什么。”
内侍诧异地看着王娡,看见王娡仍然在看着那条水渠,用一种近似于战栗的声音说,“去看看……那里面有没有荷花。”
秋风萧瑟,吹动檐角成串的雨铃。
内侍穿得很暖和,并不觉得这阵风有多么冷,却在读懂太后话中含义的同时,慢而沉地打了一个寒战。
秋天,哪里来的荷花。除非是神女看过去的那一眼,所有人都在此刻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神女衣裾上铺满的荷花。
莫非真能……逆转天时?
——
“你这是选定了多少成就……”系统几乎在呻吟了。
他的心情很复杂,不用林久回答,他也知道,林久这次几乎把所有关于目标任务的妈妈的【成就】都勾选了下来。
林久这次兑换的【西洲曲】套装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向林久强烈推荐过这套衣服,因为上面带的技能【无尽夏】,一旦施放可以让一块水域恒定在夏天,并开满荷花。
那时候哪能想到这个技能没用在刘彻身上,用在了王娡身上。
——
长乐宫中,悄无人声。太后已然独坐半晌,所有人连走路的声音都放轻了。
有人走进来,王娡霎时站起来,随侍在她身侧的侍女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王娡缓缓坐下,扶住袖子问道,“如何了?”
走进来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失魂落魄的、恍惚的脸。他只说了一句话,声音飘忽,“柏梁台上开了荷花……满渠荷花……”
如有霹雳惊雷倏忽炸响,簌簌冷汗一瞬而下,王娡脸色惨白,目眩良久。
恍惚间又有人低声说,“馆陶长公主问,何日再请神女相问?”
没有回应,很长、很长的沉寂,兽首描金的香炉蒸腾起袅袅香雾,拂过长乐宫的雕梁画柱。
这里是住过窦太皇太后的长乐宫。
可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窦太皇太后,在面对神女的时候,也从未有过片刻的不恭敬。
王娡抬手扶住坐榻两侧伸展出的龙型扶手,在这个过程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身边人听到她低声说,“这样的小事,就不要再去打扰神女了。”
满宫屏息静气,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些微的声息。
王娡没有再说话,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不以为自己方才的措辞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或许在她看来,那样的措辞根本就没有丝毫不妥之处。
神女在上,人间俗事,都是小事。
香雾袅袅升起,升入回廊里透进来的阳光之中,香草焚烧之后生出的香气就变成了透明的颜色。
王娡慢慢挺直脊背,平静地说,“去回长公主殿下,请她不必忧虑。那是我的儿子,当年我能扶他上位,如今就也能把他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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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我在见证历史。”系统说。
他此时和林久共享端坐在宣室殿上首的视角,而田蚡和窦婴则在宣室殿正中的位置,彼此相对而坐,中间隔着很小的一段距离。
天光照亮他们两个人的面孔,和那些模糊不清的列位者相比较,他们的身形和面孔清晰得就像是舞台剧中配角环衬之下唯二的两位主角。
窦婴和田蚡正在激烈地辩论,或者说,正在激烈地对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