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益伦借赴京都开会之际拜访了之前搭班子的老伙计、如今分管农业的正务院副理师智萍,说来颇有缘分,起先师智萍任市长时饶益伦任常务副市长;后来到了省里一个常务副省长一个副省长;再然后师智萍提拔为省·委书计,饶益伦是省长。
论关系,说实在的肯定达不到做朋友的程度,数次搭班子有争斗有矛盾甚至当面吵过架,但总体而言两人都把握住一个底线即一切为了工作,哪怕再恼火再不高兴也不会带入私人情绪。
也出于这个缘故,他俩对对方的了解比朋友还深,师智萍调到京都工作后经常善意做些提示,而饶益伦也不时主动反馈地方第一手信息。两人的工作性质和地位都需要这样“似友非友”的伙计存在。
得知饶益伦要过来,师智萍特意将日程安排腾出半小时,这已经很奢侈了,通常局委员活动都以十分钟为一个单元。
但从工作角度讲也合理,通常省·委书计无须向副总理汇报什么,都由省长或常务副省长负责对接,如果过来必定有重要事项。
坐到老搭档面前,饶益伦神态放松地喝了口茶,又叹了口气,道:
“这辈子修不到智萍的福分啰,苦海无边呐。”
师智萍拿铅笔点点他,笑道:“老伙计,我也从省·委书计位子来的,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要说累,”他指指两边待处理的文件,“比以前当省长的工作强度大多了。”
两人都嗬嗬笑了一阵。
“今天打着农业示范区幌子来的,智萍可得给点面子,把七泽申报的几笔资金都批了吧?好让我回去吹嘘吹嘘,平时老说跟智萍关系不一般,同志们都不信。”
饶益伦趁机提要求。
师智萍故作严肃道:“这回证明关系真的一般,哈哈哈哈开个玩笑,”他又笑了会儿道,“老伙计不要贪心,农业示范区建设资金向来是排排队分果果的活儿,若干条原则和红线,总体必须两个字——平衡,七泽多了别的省份就少了,到时又有省领导上门吵架,不过,最终批下去的结果应该能让老伙计满意。”
“谢谢智萍关心,”饶益伦见好就收顺势转移话题,“其实我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建设资金批到手都未必亲眼看到效果,”他朝右侧歪了歪,“听说有意思要把我动一动。”
“小道消息,我都没听说!”
师智萍道,“老伙计记得吧,当年我俩搭班子时闽北是首批省·委书计兼人大主任试点,底下热闹得不得了,说师智萍提前到人大占个座儿马上靠边站了,还有记者当面问过你。”
“记得记得,”饶益伦道,“我的回答是‘谣言止于智者也止于智萍’。”
师智萍又笑:“一语双关的答复,非常妙,今儿个我也是这句话,嗯,多送半句——益伦益伦,多多益善。”
“明白了,多谢智萍指点。”饶益伦放下一半心来。
回到下榻的京南饭店——这是各省要员进京住的指定酒店,服务、设施、条件等无须多说,关键在于“放心”,自己放心,领导也放心。其实作为省·委书计,在海子附近有古风浓郁、京味十足的小四合院,饶益伦嫌麻烦,而且从内心讲还是不太喜欢过于陈旧的环境。
七泽驻京办主任提前预订了小包厢,陪同而来省·委副秘书长、正研室主任、秘书等,加起来七个人。
饶益伦手一挥:“随意些,到大厅吃自助。”
随行人员面面相觑,但省·委书计已经说了不便违拗,遂跟在后面来到自助餐厅各自取了些吃,故意四散坐下但隐隐还是将他围在中间,确保随叫随到。陪领导吃饭,精髓在“陪”而不是“吃”,善于观察的部下能通过领导一顿饭,猜到其喜好乃至趣味。
饶益伦正聚精会神咀嚼切得比纸片还薄的牛肉片,突然间有位身穿中山装的中年人端着餐盘微笑着坐到对面:
“打扰了饶书计,我坐这儿不冒昧吧?”
饶益伦微微一笑:“原来是天晨啊,好多年不见,难得还记得我。”
奚天晨,京都正治政策研究会会长,一位行走在官场边缘的特殊背景的特殊人物。
连说两个特殊,因为他真的很特殊。
第一个特殊是其家族,奚家是京都最具盛名、根深叶茂的传统家族,奚天晨的爷爷奚老在开国元勋之列,其父亲、叔叔辈均官至部级;到他这一辈子弟虽退出权力核心圈,但影响无处不在,两位表哥、三位表弟都在重量级中枢工作,他本人挂的会长头衔也享受副部级。
第二个特殊他是很多大领导的“好朋友”,说巧也不巧,以前大院子弟都抱团一块儿玩;还有就是,改革开放初期奚天晨为了仕途发展曾到几个地方锻炼过,先后与目前前五号中的三位搭过班子!
奚天晨为人随和、善解人意、勇于自黑,因此不管工作评价如何,所有跟他相处过的都有共同的两个字——
人好!
所以这样一个人,长年累月住在京南饭店,因为京都正治政策研究会的工作需要吗?
很明显不是。
但饶益伦仅在十多年前与奚天晨打过交道,便能预感他会主动找自己?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