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沙一粒粒地流着,室内寂静无声,鹿孔站在炕床边上,额上沁出细汗来。
图兰带回来的那只手,被完完整整地搁在一旁的矮几上,创口整齐利落,可见那柄剑的锋利程度。
吉祥疼得晕了过去,室内一暖,这冻僵了的意识似乎又开始复苏躁动起来,他阖着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似乎在望着头顶上,又似乎根本什么也没有看着。朦胧又迷糊的意识,叫他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图兰身前,救了她一条命。
似是累极,他重新将双眼紧紧地闭了起来,嘴角翕动着,用耳语般的声音低低地呢喃道:“傻子,还不跑……”
一遍又一遍,他反反复复在唇齿间胡乱说着这样的话。
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
谢姝宁掀帘入内,匆匆问鹿孔:“如何?”
鹿孔微微摇了摇头,斟酌着同她解释起来:“断肢再生,古籍上曾有过记载,但几乎都是以失败告终,从来也没有成功的案例。我也只有五成把握……”
“这五成把握,指的是将手掌接回去,还是让这只手复生?”谢姝宁听不大明白他的话,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鹿孔指了那手道:“送回来的及时,接回去问题不大,想要这只手活过来,在下也有把握,只是这今后,这只手能不能运用如常。委实没有把握。”
谢姝宁闻言,心中一松,面上露出几分欣慰之色,道:“这便很好了。”
不枉她重活一世后,心心念念记得前世燕淮麾下的那位鹿神医。能被世人称为神医的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前一世的鹿孔跟这一世的鹿孔生活处境大不相同,脾性温和,名气虽有,却远不及前世分毫。
谢姝宁有时也会忍不住想。鹿孔这样一个天才,是不是叫她给耽搁了。至少,跟着她,他只能是个居家的寻常大夫,但若跟着燕淮,来日自当有大作为。
但事实上。这一世鹿孔在医术上的造诣,并不比前世来的差。
生活无忧,妻儿皆在身旁,他心情愉悦,也有更多的时间能用在潜心钻研上。
甚至于,他遇到的唯一一个无法下手的难症。也只是燕娴的怪病而已。
她忍不住夸赞了鹿孔几句,又不住声地问道:“有什么需要的。我即刻叫人去准备。”
鹿孔也不犹豫,低头提笔,唰唰写满了一张纸递给谢姝宁,道:“这上头的东西,都不能少,另外还得寻两个眼神上佳,手脚伶俐的来帮我打下手。”
说到治病救人。他的情绪便不禁高涨了几分,语速变得飞快。
谢姝宁立时醒悟过来。时间紧迫。
于是她马上接过纸来,出门将上头所需之物吩咐下去,又让人速速去找两个聪明伶俐,手脚麻利的小厮过来。
一众人烧水净手,换了干净的衣裳,方才能入内。
随后这间屋子便轻易不得入人,门口守上两个人,专门负责传递消息。
图兰想进去看看,红肿着眼睛来央谢姝宁,谢姝宁不答应,劝她道:“这都是精细活,寻常大夫连碰也不敢碰,鹿大夫也是硬着头皮上,里头多个人便叫他多分一份心,没的到时候出了差子,后悔莫及。”
“那奴婢就在门口等着……”她说着又想哭,一双眼睛肿得像是成熟的桃子,通红。
她就在廊下蹲了下来,抱着膝盖木呆呆地候着里头的消息。
谢姝宁没了法子,别过头去叹了一声。
少了一只手,仍可以穿衣吃饭度日如常,但到底不用。即便今日鹿孔成功地将这只断掌接了回去,来日这只手不能握筷不能拿剑,于一个习武之人而言,实难接受。
然而为今之计,众人也就只能静静等着,等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等着鹿孔从里头走出来告诉他们最终的结果。
谢姝宁亦站在廊下不曾移步,她望着不远处闲置着的一口景泰蓝大缸,眼神渐渐游离起来,心神恍惚。
是谁,要对图兰下杀手?
秀眉微微蹙了起来,眉下的那双眼睛也不由得眯起。
漏壶里的沙子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在通明的室内不间断地流淌着。
清洗,止血,清理伤口……
活计并不少。
鹿孔的眼神却愈发的亮了起来,伴随着一切逐渐准备妥当,他的精神头整个被调动了起来,达到了众人鲜少在他身上看到的强势状态。
边上伺候着的两个小厮,都以为自己见着了神明,而非大夫。
这世上怎么能有人将断了的手掌,重新接回手腕上去?若这样可行,难道那些被斩首了的人,也能重新将脑袋接回脖子上去不成?
两名小厮互相对望了一眼,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一层层、一点点缝合起来,最后才将外层的皮肤相缝合,像绣一件精致的花样,仔仔细细地拿着针线在人的肌肤上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