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冷汗更像是淙淙流水,直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坠。
他重重喘着,用双掌撑着地面,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弯腰将刀子给拔了出来,提着血淋淋的刀又去寻宋氏。
临窗的榻上宋氏歪着头倒在上面,一只手垂在外侧,似柔若无骨,随着谢元茂的一拨晃荡了几下,重重磕了一记。然而饶是如此,她依旧没有丝毫要醒转的迹象。
谢元茂后退两步,在黄花梨木圆桌一旁坐下,将沾着血的刀子搁在了桌上,伸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一盏冷茶下去,他原先带着几分紊乱的呼吸声就重归了平静。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杀人跟杀鸡杀鱼,麻木之后,仿佛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他彻夜未眠,泛着血丝的眼中流露出一种骇人的戾气。一如那日他知道了陈氏腹中孩子并非是自己的时,那突然腾起的暴虐之意。
他的愤怒,甚至无法用言语来表述。没有人在经历过背叛之后,还能一如往常地活下去。
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于宋氏而言,他也是背叛了她的。宋氏可恨他?他想,该是恨的。这件事他分明许多年前就已经知晓,只是却一直不愿意去相信。他犹记得当年宋氏将发簪抛掷于地时满脸冰冷的模样,她说的话,他却有些记不大清。然则左不过是“至死方休”,抑或是“不死不休”。不过都是一个意思。
他直到陈氏哀哀扑在自己脚下求饶之际,方醒悟过来。
茶盏“哐当”一声被扣在了桌上,几滴残留的茶水在光洁的桌面上蜿蜒而去。
他站起身,提着茶壶,听着里头的茶水因为他在行走而发出的晃荡声响,重新回到了宋氏身旁。
厨房那么些东西里,吃食也罢,油盐酱醋也好,他皆下了从鹿孔那抢来的药。饭是人人都要吃的。只要他自己不吃便是了。鹿孔的药无色无味,药效奇佳,原本只用作安神助眠所用,委实不可思议。
不过他有话要同宋氏说,便只在她吃的粥里下了极少的一点。
他俯首定定看了两眼宋氏,蓦地将手中茶壶拎得高高的。已经冷了的茶水霎时自壶嘴里倾泻而出,兜头浇了宋氏一脸。
天气日冷,惠州又不似京都,屋子里并无地龙,因而外头暴雨如注,屋子里便也跟着冷了下来。
这茶他方才吃了一盏。只觉凉意沁人心脾,这会整壶都倒到了宋氏头上。如何能不冷。
果然,宋氏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蜷缩起来。
谢元茂喊道:“福柔。”
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狰狞的凛冽。
蜷在榻上的妇人恍若未闻,并没有就此将紧闭的双目给睁开。谢元茂遂扬手“啪”的一声打了一巴掌下去,“该醒了!”
宋氏仍未醒来,他皱眉,又扇了一巴掌过去。榻上妇人身形一震,一下睁开了眼睛。正对着他泛着血丝的双目。
“可算是醒了。”谢元茂慢吞吞地将手放下,毫不掩饰自己方才对她做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原不该对个妇道人家动手,可妇人也是人,为何动不得手?谢元茂直觉得自己那么些年的书都将人给读坏了,书上的道理,皆是屁话!
宋氏猝然间睁开眼醒来,脑中仍是一片混沌,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面上火辣辣的痛,她下意识伸手去抚,触手湿冷,不由愕然,怔怔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正了。”谢元茂若有所指地说道,“你要走,眼下怕是走不了。”
宋氏听到现下已是巳正时分,胸口一起一伏,面色微变,突然间清醒了许多。
“芳竹,芳珠呢?”她眼尖地瞧见谢元茂象牙色的直缀上沾着几抹雪中腊梅似的红点,眼皮一跳。
谢元茂垂着的手一紧,霍然将右手还拎着的茶壶给掷在了地上,碎瓷满地,他眼角也没动一下,只追着宋氏问:“你那时究竟是如何肯定陈氏腹中怀着的孩子,不是我的?”
宋氏面上湿冷黏腻,浑身不舒服,这会只想唤了芳竹来为自己更衣梳洗,懒得同他说话,“六爷这话昨日才问过,难不成六爷就忘了?妾身只是猜的而已,从未肯定过。”
说完,她扬声高喊:“芳竹!”
可她一连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谢元茂逼近,恨声道:“猜的?好一个猜的!你是知道我无法让她怀孕,所以才知道她有了奸夫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