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 正是燕栖码头摩肩擦踵最热闹的时候。船只靠岸之前,总是格外的摇晃,从船舱窗子往外望去, 但?见扑面而来是盛安京的繁华喧嚣,有挑担子的游走小贩, 有骑高头大马的官差贵族,亦有衣着各色的客旅, 远比州府的码头包罗万象。
十岁少年本在津津有味地玩着泥俑作战,忽听一声泊船吆喝, 顿地谨慎端坐了下?来?。
不放心地问道?:“韩妈, 阿姐可会不喜悦我来京城?”
想起自己的阿姐魏妆,魏旭心情格外复杂。他就一个阿姐,其实本能的想靠近, 可是从记忆起, 旁人?就告诉他说, 是阿姐的母亲先嫁给了父亲,才使得他晚出生了几年。又说小心阿姐对他生厌,怪他抢走了父亲。渐渐的, 魏旭看见?魏妆就局促了起来?, 哪怕正在嬉笑玩闹,看见阿姐也会变得收敛。
奶娘韩氏坐在旁边, 再次整了整小少爷的衣容,生怕一会儿下?船不够庄重?。
自从开春后大小姐带了沈嬷进京, 老爷魏邦远只当是前来?贺一场寿宴, 约莫一个月也便回程了。
再加上谢侯府解除丁忧, 三公子已至成亲之年。那谢府三公子龙潜凤采,前程无量, 魏家而今地位,何能比较得上?老爷便有意同小姐嘱咐,叫她见?机行事,若谢府无意,或便主?动开口解了婚约,以成全父亲魏老侍郎的夙愿。
怎料到呢,竟然忽从京中发来?消息,说小姐要与谢三郎成亲了。还是皇后娘娘指的婚,从太后的宫中出嫁。魏家这是何德何能呐,区区从六品屯监之女?,竟得此殊荣!
魏邦远起先还担忧是否魏妆挟恩高嫁,占着昔年老太傅的主?张,非要胁迫谢三公子娶亲。待看到罗老夫人?及魏妆的来?信和厚礼,才晓得是谢府遵守诺言,真心求娶。
不仅如此,自个闺女?还在经筵日讲上妙语连珠、对答如流,博得了众位娘娘的夸奖,太后更当场感叹魏老侍郎当年的筑渠功绩。
魏邦远这才堪堪地宽下?心来?。
如此大事,魏家这边若不派个人?前来?京城过礼,未免显得不够体面尊重?。然而魏邦远三月里?才染了寒瘟病倒在床,现下?都还在咳嗽着,只叹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家中子嗣单薄,遂让十岁的儿子魏旭与奶妈韩氏,一同备了礼物进京。正巧魏妆在信中提到了绮橘,三个人?就一块儿出发了。
魏邦远早前听从父命娶了原配庄氏,与庄氏之间虽无感情,却也能相敬如宾,且育有一女?。
奶妈韩氏则是继室柏碧霜的体己佣人?,晓得柏氏对原配庄氏有隔阂,与魏妆自然也就亲厚不起来?。
不亲厚也不怠慢,此乃人?之常情。况且十年前,柏氏因为一碗滚汤,差点失手泼到魏妆,此事解释无力?,关系便越来?越疏远了。
但?得知她嫁得好?,柏氏亦乐见?其成。见?魏妆寄来?礼物,便也备了一幅柿柿如意、早生贵子的蜀绣挂图,做为贺礼。
此刻少爷局促,韩氏便宽慰道?:“旭哥儿来?京城,是老爷让你以魏家嫡子的身份出面,一为全了亲家的礼数,二为庆贺谢府二公子娶亲。小姐当感到高兴才是,怎会不喜悦呢,快安下?心吧。”
这话一半是说给绮橘听的,绮橘是魏妆的贴身丫鬟。韩氏也怕魏妆身份高了,对继弟冷落。
绮橘坐在旁边,又如何听不出来??
大小姐分明是个娇柔的性子,别说欺负谁了,即便受了欺负,也多是沈嬷和绮橘代为出头。虽旭哥儿对大小姐疏离不亲,可大小姐却时有照拂。
譬如先前旭哥儿的窗前,不晓得谁移来?一盆五色梅,瞧着花好?看,却惹得他频打喷嚏。大小姐看到后,便悄悄替换成了甜雅舒适的桔梗花。又怎会是苛刻少爷之人??
韩氏未免以己度人?,以为谁都像继夫人?那般做派吗?
绮橘便笑道?:“旭哥儿莫担心,小姐若看到你来?,只会高兴。谢府高门,事务繁多,她若是忙着,你且玩儿自己的便好?。”
魏旭听这么一说,攥着的手心才稍稍松开来?。
绮橘言语间颇觉荣耀,抬眼望去外面的热闹,心里?溢满了欢喜。
在她的印象里?,大小姐是爱慕极了姑爷的,绮橘几年前曾见?过姑爷,好?一个玉树临风不沾世尘的清绝公子。彼时小姐站在廊下?远远瞥见?,目光都移不动了。
小姐一心只盼着年岁长大,有朝一日与姑爷鸾凤和鸣,携手共度。平日里?精于?女?红、学厨艺,在入京之前,还用半年时间绣了十二条手帕呢。
沈嬷回去后形容,说小姐在京中风光荣宠,谢府求娶心切。姑爷才气斐然,文韬武略,婚后对小姐更贴心呵护,宠得府上无人?不知。就连小姐起初说要退婚,姑爷愣是舍了命都不想放开手,可见?情根深种呐!
听得绮橘好?不憧憬,自家小姐终于?有人?疼了。
眨眼船只靠了岸,三人?便跟随船客们?往下?走。
魏妆和谢敬彦等?在岸边,身后停着两辆马车。眼看熟悉又久远的身影出现,便挥挥手帕示意。
奶妈韩氏率先抬头一望,但?见?个衣着光鲜的婢女?撑着纸伞,伞下?美人?肤如凝脂,艳冶娇媚,一双眸目明亮,含笑嫣然,竟就是自家的大小姐。站在她旁边的男子俊逸修长,银袍挺括,时二十出头,已然有着书?中名臣的清贵风骨,两人?好?生登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