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戌时的卧房, 魏妆坐在红木镶珊瑚圆桌旁,一边记着账本一边拨打算盘。
与骁牧告辞后,她就去了一趟悦悠堂。
悦悠堂里各府寄养的花卉已经搬回去了, 乌千舟钟爱的品种则送去了老堂主留下的外郊小院,其余的也兜售得差不多了。
但留下的花架等设备还能接着利用, 且顾客们对这里往来习惯。若接手过来?,以魏妆近日打出的名声?, 生意很快便能续上,让利润滚动起来?。
然这新堂主乌千舟, 真是枉费了魏妆前世对轩怡居士“儒雅隐士”的评价。瞅见是谢府三少夫人来?打问, 竟狮子大开口要了个一万两银子。还说什么,倘若魏妆尚未成亲,则可打个半折, 既是成了亲, 便须按照敬彦的“友情?价”了。
说来?为了拒婚, 乌千舟赊欠了谢敬彦三十万两银,不仅利息照常,还把自己苦心?搭建起的背后关系网罗, 连同身家性命都典给了他谢氏宗主。
多?年交道, 悉知人品。谢敬彦心?辣手狠,清执傲然那是表相?。
但谁让乌千舟走?投无路了呢, 在「给江湖千金入赘夫婿」与「三十万卖命」之间,他也?还是选择后者。
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不愧为谢某人的“好兄弟”啊。魏妆分明在进园子时, 还听先来?的客人说了句“若能压到五千五百两以下却好多?了”, 说明他实际要价最多?比这高?一些。
竟然给魏妆说出一万两银。魏妆满怀诚意,好生谈判了半天, 总算降到了六千五百两,乌千舟便咬定再不松口了。
这处宅子魏妆很想要,她?现在手上拢共只有五千两出头,即便把沈嬷处理田产的算上,买是可以买下来?。可她?还得留出一千余两,要给之后有可能找回来?的青鸾玉璧做赎金。
罢,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问谢三郎借了。前世既为夫妻,又岂非没?用过他的钱。
再则,她?花坊开得好了,亦能从官眷之间为他打探点?可用消息,彼此利益是共通的。
正?在打算,忽听见身后婢女?开门的动响,一道清雅微风踅进。她?就转过头,弯起红唇,展露笑颜道:“郎君回来?了,今日怎的较平时早?”
前些天回房都半夜过子时了,天亮他起得早,说实在两人少有打照面。
谢敬彦手上提着两枚锦盒,蓦然捕见女?人笑意融融,青丝慵然垂腰,娇美得惊心?动魄。
一瞬叫他破防……白日与那将士私会,回府来?便这般喜悦,没?见她?对自己暖和过。
谢三公子心?里难免醋酸之意。
只按捺隐忍着,下午买了几本追妻密札,买既买了,他虽不屑细看?,却也?扫过几眼。说道,对女?人要宠,要予她?甜蜜,切不可惹她?动怒。男人便是对女?人好十次,但有一次惹了她?生气,先前那十次拉近的距离,就能迅速消减为负。
当真,谢敬彦太深有体会。前世若没?把陶氏领进府来?,夫妻二人本缠绵悱恻,如若初初成婚,一转眼间,却书房冷架子床卧过几年。
他扯唇凛声?道:“端午休假,衙房无甚要事,开个节前例行院议便散了。路边街上热闹,给你挑了两样小东西!”
话毕,将手中锦盒递过来?。
原来?明天就是端午了,魏妆忙碌得都没?去关注,难怪白天的膳食里多?了粽子沾白糖呢。
自从谢敬彦一番说辞开解后,她?忙于花坊事务,罗老夫人与祁氏也?都不吱声?了。当然,魏妆也?会来?事儿,何时该迎合、该哄她?应付得绰绰有余。
她?诧异地把礼盒打开,竟然是一对可爱的陶塑小人,胖嘟嘟的,憨态可掬,另有一盒奶味的甜枣粒。
这人,他没?问题吧。夫妻多?年,谢敬彦对她?的用度丰奢阔绰,珠宝美饰,绫罗绸缎,甚至灵芝雪参,魏妆从未短缺。但没?给她?送过这些活灵活现的烟火小玩意。
大抵他冷傲涤尘,眼里根本入不了市井俗物?。
前二天才刚说过他无趣,高?崇在上……似乎有点?冤枉他了。
人皆会变,她?自己不也?是变狠了么。
魏妆正?要向他开口用钱,这样的开场白极好。她?掀起如雾浓睫,娇嗔道:“真喜庆,我很喜欢,多?劳三郎的一番美意!”
说着,小心?贴切地搁在架子上,又挪正?了位置。
原以为女?人眼里只有攀高?图贵,岂料一点?点?街边的便宜小物?,她?都能如此重视,露出少女?才有的欢欣,只叫人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