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外门的。
他似乎睡了整整一个晚上, 又好像片刻都并没有睡,只是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
熬到了第二日,他本来打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蜷缩在阴暗的墙角思索人生, 然而, 现实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短短的一天时间,他的屋子里迎来了许多客人。
首先来的,是谷山时师兄。
谷山时显然是受人所托, 带着远超自己承受能力的、价值不菲的丹药来看望南妄, 算是弥补一日前错过的庆贺。
他好像说了什么, 好像又没说什么, 反正南妄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南妄全程都窝在墙角, 连下床招呼来客的心力都没有,指望谷山时自己知难而退。
谷山时从清晨坐到午后才离开,他前脚刚走, 后脚南妄的两位小伙伴就到了。
罗许佑和袁鹤得了二师兄的凝气丹,本该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如火如荼地修炼着, 可是眼下这情况, 他们实在是修炼不下去了。
在所有的仙门正派中, 青云中的实力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在一场秘境中惨死十二名弟子这种事,已经很久都没有发生过了。
动物中还有兔死狐悲的说法,更别说他们这些情感丰富的凡人了。
修仙者虽不染凡尘,但非无情无义的畜生, 仙狐秘境发生这般惨案, 牵连十二名宗门弟子丧命, 整个青云门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会对此无动于衷。
但是, 罗许佑他们和南妄的差别在于,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之间的联系并没有那么密切,这回出事的都是内门弟子,并非和他们日日朝夕相处的同僚,他们难过归难过,但好歹可以承受,帮着挂挂素缟,撒撒纸钱,也算是尽了绵薄之力了。
南妄就不同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五师妹情同知己,关系密切。
罗许佑来之前就做好了此行不易的心理准备,但等他真的到了地方,看见了把头埋在手臂里、整个人缩成个球的南妄,便知道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南兄啊,场面话我们就不说了……五师妹这事,我们都很难过,但,但……”
“但还活着的人,总得继续走下去。”
袁鹤替罗许佑接上了后半句话。
南妄抬起头,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走了?”
他这一抬头,一张印满了泪痕的、花猫似的脸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罗许佑看得愣怔不已,一时语噎。
很多时候,重要的不是一个人说了什么,而是他做了什么。
南妄这幅模样,根本就不像是还能“走下去”的样子。
袁鹤皱起眉头,担忧地说道:
“南兄,我原是一介散修,四处云游,我走过许多地方,帮助过许多人,结下许多善缘,也对许多事无能为力,来不及与许多人道别……修仙之人,不可为凡尘所困,喜怒哀乐伤离别,七情六欲皆是虚妄,唯有——大道长存。”
作为修仙之人,在踏上危机四伏的修仙界的时刻,就该对很多事有所觉悟。
南妄这般重情重义的人,袁鹤不是没见过。
但……那都是袁鹤在游历四方的时候见到的凡人,唯有放不下凡尘的凡人,才会像南妄这样多愁善感、郁郁寡欢。
罗许佑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去山下找一片风水宝地,为五师妹立一个衣冠冢,逢年过节的就去祭拜,也算是留个念想……”
“衣冠冢?”
南妄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似是在问罗许佑,又似是在问自己。
罗许佑心虚道:“哎,我这……”
五师妹死于秘境,尸骨无存,下葬时无物可葬,自然只能立衣冠冢。
他的心是好的,可是很显然,他不假思索的实话却触怒了本就心情不好的南妄。
“走!”
南妄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赶人:
“走!都走!”
罗许佑被推了两下,从那充满抗拒的力道中感受到南妄的怒气,只得矮身后退,边退边道:
“好好好,你别气,我们走,我们这就走。”
“南兄,我也走了,这是我在门口捡到的……我,我给你放在这儿了。”
袁鹤丢下了个什么东西,转身和罗许佑一起离开了。
南妄心里依然难受得很,并没有多少心情关注多余的事,闻言也只是小小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那是一个酒壶。
葫芦造型的酒壶,通体漆黑,上有红色的火焰纹路,壶嘴金色,虽做工精致,但处处都是磨痕,显然经常被使用。
南妄见过这只酒壶,很多次。
在杜雪泠的宅邸,他泡灵泉进阶的时候,同样是在杜雪泠的宅邸,一群人围着火锅吃得火热的时候,还有……在二师兄的及冠大典上,南妄也同样见过这只酒壶。
这是三师兄的酒壶。
昨晚夜色如水,晴空万里,雨水洗刷过的天空一碧如洗,夜幕之下,群星璀璨,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无法入眠的人,不止南妄一个。
如果灵枝没有代替三师兄前去仙狐秘境,死在秘境中的人,就该是三师兄。
如果说其他人只是对灵枝的逝去感到悲伤,那么对战沉明而言,他的悲伤之中,还夹杂着无法与他人诉说的愧疚。
南妄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泪水又开始充盈,如岩浆般灼痛眼角。
湿答答的雾气渐渐凝结,化成一只软乎乎的兔子,准确地掉进南妄怀里。
南妄把脑袋埋进安诺的柔软的肚子里,用力地蹭掉眼中的水汽。
“我已经在尽力想开了……求你们了,别逼我了,再给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安诺:“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