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盈盈从前在南曲,是没有人敢招惹的,因为她背后的大佬太多。
但是现在,她的新宅附近,似乎经常有陌生人走动,好像在探查这里的地形,这更让她有了一种危机感。
她的这座新宅,其实是南曲映秀楼的后院改造成的,面积还算不小,屋宇加起来能有三十多间,如今住进了三十二名奴仆,六十六个护院,防卫力量非常高。
这些护院当中有六人,都是达奚盈盈的老人,跟着她也有十年了,剩下的都是这六人招募来的同乡或是亲族。
在大唐,无论你做任何事情,缺人手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亲戚,其次老乡。
河西兵当中的徐少华,如今负责这一片,他每天都会坐在巷子口的一块石墩上,嗑着晒干的南瓜子,如今他对这里周围的一切,已经非常熟悉了。
生脸熟脸,脑子里都有印象。
这里毕竟处在闹市,属于高档娱乐场所,形形色色的路人即使是白天,也是络绎不绝。
“一直有人在监视达奚娘子的住宅,有六个人,他们除了盯着宅内进出的人之外,其它也没什么异常,毕竟我在这里,穿着金吾卫甲比较醒目,他们还算忌惮我,”
徐少话挪了挪屁股,给过来巡查的王人杰让开了一个位置。
王人杰点了点头,坐下后叹息道:“隋王刚去了进奏院,是盖将军派人来请的,我正好在场,听那意思,西北的战事很不顺利啊。”
“怎么不顺利?”徐少华愣道,他对西北的事情还是非常关心的。
王人杰摇了摇头:“不清楚,得等到隋王回来才能知道。”
“隋王很器重你啊,大事小事总是愿跟你谈及,”徐少华感叹道:
“堂堂亲王,没想到这么亲和,没把弟兄们当外人。”
王人杰笑道:“隋王的名声历来都很好,只不过你我这种下人,从前没机会接触到罢了,盖帅让我们留在长安,确实是给我们送了一场富贵,隋王护短,你我今后只要听命行事,好处少不了。”
“那是自然,”徐少华点了点头:
“这个达奚娘子有那么重要吗?隋王来这里的次数很频繁啊。”
王人杰哈哈一笑,拍了拍徐少华肩膀:
“不要问,也不要猜,做好分内之事。”
徐少华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间,眼神看向街道远方行驶来的一支车队,
王人杰的目光也同样看向那里。
渐渐的,马车就从两人的眼皮子底下,转入达奚盈盈宅子正门所在的巷子里,抵达门口之后,先是一名家仆模样的上前敲门,片刻后,只见达奚盈盈亲自迎了出来,迎接从马上下来的一名年轻人。
准确来说,不年轻了,看着应该有四十岁左右,但因保养的很好,白白胖胖的,所以给人很年轻的感觉。
而达奚盈盈的目光也朝着徐少华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后便将那人请入宅内。
“这是谁?”徐少华好奇道。
王人杰也是一脸惊讶:“怎么会是他?我跟着隋王见过此人,他是毕国公长子,颍川郡公窦铭。”
“那个死鬼的亲哥哥?”徐少华愣道。
王人杰点了点头:“你继续盯着,我去禀报隋王。”
说罢,他便急匆匆的去了。
眼下的李琩就在进奏院,是被盖擎请去的,河西发来的最近一封奏报,李光弼带了两万赤水军直奔鄯州。
朝廷前几日已经发文河西,嘱咐盖嘉运务必抽调两万人支援陇右。
而盖擎眼下收到的军情,按照日子看来,明显是盖嘉运自作主张,因为当下朝廷的发文,还没有送到凉州。
以盖擎对他爹的了解,陇右要不是出了大问题,他爹绝对舍不得将赤水军调过去,那可是整个西北最精锐的部队。
“这份奏报,我在一个时辰前,已经给右相送过去了,右相非常欣慰,认为家父提前预判,处理的非常合适,”盖擎叹息道:
“但是我心里很清楚,陇右多半是吃了大亏,我阿爷才会如此着急的将赤水军调过去,而且骑兵全都去了,可见情形万分危急,容不得我父亲犹豫半分。”
李琩对西北的了解,肯定远远不如盖擎,闻言皱眉道:
“那么你认为,会有多严重呢?”
盖擎脸色阴沉,抬头看向李琩,道:
“石堡城多半是丢了,我父没有在奏报中提及,也许是还不确定,也许是不敢提,支援陇右,最合适者莫过于骑兵,赤水军的骑兵是河西的命根子,我父轻易不会调走,如今倾巢而出,可见形势危如累卵。”
李琩叹息一声,低头陷入沉默。
如果真的是石堡城丢了,盖嘉运反而不敢告状了,因为这个罪过太大,皇甫惟明瞒不住,若是别人率先奏报朝廷,难免有看笑话的嫌疑,盖嘉运不会这么干,因为这样不单单得罪皇甫惟明,而是整个陇右将领。
所以李琩倾向于,盖擎的分析是正确的。
石堡城若是丢了,只能陇右的人自己说出来。
“这么说,你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右相?”李琩问道。
盖擎点了点头:
“我父亲既然没有点破,我自然不敢乱说,李光弼已经率领骑兵先一步出发,吾弟盖威携步兵紧随其后,若非局势危急,赤水军断然不会主力尽出,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来得及。”
石堡城一定是出问题了,因为李琩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杜鸿渐的书信,而杜鸿渐,是跟着杜希望一起去守石堡城的。
“那么石堡城如果真的丢了,积石城也应快了,”李琩皱眉道:
“陇右还是与上次一样,不敢奏报,想着夺回来之后,再禀奏朝廷,如果夺不回来,朝廷每年在陇右,至少要增加一百多万贯的军费,皇甫给朝廷落下这么大的亏空,节度使的位置是保不住了。”
盖擎望了一眼门口,心腹幕僚顿时会意,过去将门关上,盖擎这才小声道:
“我看右相的架势,皇甫将来何止是丢官,恐怕要想着如何保命了,就怕陇右大败,也牵连我们河西,我父亲当下的处境,也很不妙啊。”
李琩皱眉道:“法不责众,要收拾皇甫,必然要安抚好盖帅,朝廷不会同时问罪两个节度使,那不是胡来吗?”
盖擎双目直视李琩,道;“隋王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李琩顿时一愣:“你什么意思?”
盖擎面无表情道:
“右相将来对付皇甫,必然逼迫我父站队,皇甫是太子的人,我父亲如何抉择?坐看皇甫完蛋,然后等着太子将来清算我们家?还是维护皇甫,和右相分庭抗礼?这样的处境,还不算艰难吗?”
在盖擎看来,他们家目前的形势非常不利,也就是早完蛋和晚完蛋的区别。
他这次要不是来长安,根本不会知道李林甫的权势已经大到这样的地步,牛仙客还不如伴食宰相呢,完全就是一个傀儡被李林甫摆在那里。
自己父亲对此人竟然还心存幻想?如今看来实在可笑。
他们根本不是李林甫的对手,当下跟人家对着干,那是死路一条,而且死的非常快,但若站在李林甫这边,将来太子继位,还是死路一条。
如何才能破局呢?盖擎私底下想了很久,才打算在今天试探一下李琩。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请李琩来,分享西北军情呢?
“听你这么一说,盖帅的处境,似乎确实比较尴尬,”李琩点了点头:
“陇右若遭大败,必然埋怨河西支援不利,以分担罪过,盖帅若是不肯,太子这边,肯定是得罪死了。”
“没错,”盖擎盯着李琩,你继续说啊。
李琩笑了笑,摊手道:“军国大事,我也只能听一听,没那个能力左右局势。”
“隋王谦虚了,”盖擎道:
“右相十分看重隋王,别人的想法他可以不听,但你的不会。”
李琩愣道:“我面子有这么大?”
“比我想象中还要大,”盖擎笑道,他是非常聪明的人,早就看出李林甫已经押宝李琩了。
不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与李琩频繁来往,交情那么深厚,这不是绑在一起是什么?
何况当年李林甫本来就是支持李琩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人家这次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那么李琩将来与太子之间,将来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只不过现在羽翼未丰,一直在装傻罢了。
李琩淡淡一笑,看向盖擎: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想,隋王应该是清楚的,”盖擎正色道:
“盖某父子,还是真心希望与隋王交好的,也期望关系能更进一步。”
这话已经很直白了,李琩自然是听懂了,点头道:
“吾所愿也,愿与盖郎共进退,若有相负,天地不容。”
盖擎双目放光,举起右臂。
李琩抬臂与对方握在一起。
盖擎笑道:“我可是没有退路了,此番诚意,望隋王心如明镜。”
李琩肃然道:“富贵同享,天地为证。”
这就是因利益而结合的盟友关系了,至于是否牢固,李琩也说不清楚。
但是至少目前为止,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