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亲爹,李隆基很清楚李琩如今在其他儿子眼里,是非常敏感的话题,不患寡和患不均,拢共就这么一个出去的,他们不羡慕李琩,是不可能的。
李隆基曾在洛阳积善坊的五王宅内住了四年,什么滋味,他是有亲身体会的。
不到半个时辰,杨璹带着人匆匆赶至凉王宅。
李隆基已经带着儿子们移至大堂,聆听着厅内正中的六名大理寺官员,将一份一份的卷宗,当众念了出来。
亲王们也是聚精会神的听着,茫然不知道,基哥的目光其实一直都在他们的脸上打量着。
注视着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变化,李隆基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良久后,案情陈述完毕,
庆王李琮发出一个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叹息声,第一个开口道: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
坐在他上首位置的太子顿时皱眉,窦锷检举李琩,你们这是要跟十八郎开干啊?
好家伙,原来你们这么不安分?
李隆基闻言,淡淡一笑,朝长子道:
“怎么个触目惊心?大郎说说你的看法。”
李琮正色道:
“禀父皇,十八郎的胆子太大了,儿臣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敢在长安私养藩镇悍卒,他养这些人想干什么?儿臣都不敢想。”
不敢想你触目惊心什么啊?荣王李琬此刻脸色铁青,他已经猜到,自己的这几个兄弟,终于在宁王薨逝之后,开始对李琩下手了。
庆王李琮的话还没说完呢,只听人家继续道:
“十八郎出嗣之后,违制之事,不胜枚举,父皇屡屡宽容,以至于十八郎越发肆无忌惮,五十名边军不足挂齿,如果是五百名呢?”
“什么叫不足挂齿?”同母弟仪王李璲配合着插嘴道:
“刚才阿兄也都听到了,这是寻常的五十名边军吗?一个个战功彪炳,皆为河西精锐之卒伍,以一当十之辈,盖嘉运怎么敢的?他和十八郎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一点是需要搞清楚的。”
颍王李璬也附和道:“父皇颁《诫宗属制》,儿臣们奉行不悖,不敢有丝毫逾越,十八郎屡屡犯制,实在是太胡闹了。”
大理寺丞杨璹坐在厅内,多少有些如坐针毡,这一刻他才想明白,为什么牵扯亲王的案子,张均要交给他来办。
水太深啊
三个亲王,三种言论,已经给隋王扣了三项罪名:私养边军、交构盖嘉运、屡屡违反《诫宗属制》,一条比一条狠。
这可不是党争,这是皇室操戈,我怎么卷进这种事情里面了?
饶是他这个人光明磊落,清廉正直,如今也是汗流浃背。
李隆基点了点头,似乎对三人的回答比较认可,随即又看向太子,笑道:
“太子怎么看?今日是家庭聚会,大可畅所欲言。”
太子颇为卑微的笑了笑,道:
“儿臣也觉得十八郎有些太过火了。”
“只是有些吗?”李隆基笑问道。
李绍内心一惊,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如今在背地里,与李琩一直在修复关系,妻子与韦妮儿之间,也一直保持联系,事实上,外面的很多事情,都是通过韦妮儿,他才得以知晓。
而明面上,他则是继续维持与李琩矛盾重重的假象,这是韦坚和崔珪等人给他的建议。
今日场景,无疑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在座的可以说没有哪个人,比他更想收拾李琩。
但是反过来一想,收拾掉李琩,真的对他有利吗?
李琩在,李琮这些人还有一个可以针对的目标,李琩不在了,这帮人会不会开始转头针对我呢?
庆王琮、荣王琬、仪王璲,这可是同母兄弟,如今又多了颍王璬这个跟屁虫,四个成年的亲王,无疑比李琩更具威胁。
李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装傻蒙混过关,于是一脸为难道:
“额儿臣认为,不如让十八郎回来吧,寿王宅也一直空着。”
李隆基一愣,与高力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
“他如今是嗣隋王,住进寿王宅,算怎么一回事?”李隆基哭笑不得道。
他看似对太子的回答有些莞尔,实际上听的出,太子没有掺和这件事,也不想掺和,想要置身之外,坐山观虎斗。
永王李璘在下面嗤笑一声,道:
“由此可见,前段时间盛传十八郎交构裴耀卿,绝非空穴来风,儿臣还听说,他与严挺之、卢奂关系匪浅,他一个金吾将军,跟尚书省打的什么交道?”
我擦,事情越发大了杨璹冷汗直冒,一旦将这么多人牵扯进来,我这个主审官,夹在中间,怕不是难以脱身了。
于是他灵机一动,赶忙道:
“禀圣人,臣这里还有一桩案子,需要陈奏,事关国宝郎与隋王。”
李隆基眉头一挑,点头道:
“说吧。”
于是杨璹将老黄狗的事情,在厅内陈述一遍,随后道:
“臣已经发文大理寺,请求主办此案,也发了通缉令,缉捕金吾徐重。”
高力士皱眉道:“确定不是右金吾的人,在罗织案情?”
“回高将军,臣可以确定,”杨璹道:
“被抓的那几个人也已证实,确实是徐重在南城里坊布置的线人,平日里为金吾卫收取保费,以及放贷诸事,而徐重,确实是驸马曾经的下属,至于详细情节,还需要彻查。”
高力士眉角一动,瞥了一眼庆王李琮,后者目不斜视,毫不避讳高力士的眼光。
李隆基已经大概有数了,笑着看向杨璹道:
“那个什么李黄狗,他真的以一敌众?亲手缉拿的人犯?”
杨璹点头道:“臣盘问过,此人年轻时官至旅帅,曾在安西服役,陇西人士,年级大了,盖帅念其军功,引为牧马,平时专事马匹,确实膂力惊人。”
“你就没有问过,隋王为什么要收留这五十名边军?”高力士问道。
杨璹道:“问过了,但一家之言,不足为信,所以臣没有敢禀奏。”
“现在让你禀奏,”高力士沉声道。
杨璹一愣,支支吾吾道:
“韦将军的说法是,隋王觉得内府军纪废弛,将士不堪军事,类如瓷器,外表光鲜,内则粗糙,想要将河西的风气带进来,整顿金吾。”
“好大的口气啊,”永王李璘顿时站起来道:
“十八郎这是瞧不上我关中健儿?就河西是精兵悍将,我京兆是疲将弱兵?十六卫还轮不到他来整顿。”
我擦,又一个罪名,杨璹嘴角一抽,这就是为什么他刚才没有敢说,因为太给隋王树敌了,十六卫全得罪了。
李隆基则是忍俊不禁,笑呵呵的拍着大腿。
他在笑什么?笑眼前的这帮儿子,是铁了心要弄李琩啊。
有意思
高力士则是皱眉朝李璘道:
“十六郎就不要挑事了,你这是危言耸听。”
“冤枉啊阿翁,我绝对没有拱火,十八郎就是这个意思,天下谁人不知,我大唐精锐尽在关中,”李璘一脸无辜道。
还精锐呢?你快拉倒吧,太子李绍是从程元振那里知道一些事情的,自然晓得飞龙军在河西兵面前,确实不堪一击。
李隆基哈哈笑道:
“十六郎说的也没错,朕的十六卫还轮不到他来整顿,若朕将这件案子交给你来主办,如何?”
李璘一愣,下意识看向太子。
李隆基顿时皱眉道:
“你看他干什么?”
李绍也是瞬间火起,你个傻逼,我真特么想扣了你的眼珠子。
李璘支支吾吾道:
“儿臣没有审案之经验啊。”
他又不是傻子,李璘很清楚这件事是李琮他们在针对李琩,而他不过是落井下石罢了,真要让他主审,等于是他直面李琩,没有太子支持,他哪能斗得过李琩啊?
庆王李琮赶紧道:“没有经验无妨,自有大理寺协助,吾弟万勿令父皇失望。”
“是啊,父皇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婆婆妈妈的像什么?”仪王李璲火上浇油道。
他们自然是希望将李璘也卷进来,因为李璘下场,就意味着太子难以规避。
十王宅眼下就是这样的局面,老大庆王李琮几个兄弟是一党,太子李绍、永王璘、延王玢、济王环这是一党,剩下的小的小,势微的势微,不敢乱掺和。
严格来说,还有李琩兄弟这一党。
这些人,其实都是继承人,毕竟老李家的传统就是这样,别管现在谁是太子,咱们只看将来谁是皇帝。
“儿臣会尽力审查,绝不会冤枉十八郎,自然也不会偏袒他,”李璘硬着头皮道。
太子叹息一声,无可奈何,这真是一个棒槌。
李隆基微笑点头道:
“就由杨璹来辅佐你,徐重的案子,河西兵的案子,一起办,朕给你一旬时间,如何?”
李璘赶忙道:
“儿臣定然查的清清楚楚,一旬足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内侍领着太医署的医师,急匆匆来报。
“禀圣人,隋王妃难产,危在旦夕。”
李隆基一震,猛然起身:
“移仗隋王宅!”
其他众人也是面面相觑,纷纷跟着李隆基去往安兴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