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玉真公主很伤心,因为宁王跟她是一辈儿人,他们这一辈,宁王一走,就剩下圣人以及她和两个并不熟悉的姐妹,清阳公主,临川公主。
今天她们也在。
“早做准备吧,兄长时日无多了,”清阳公主叹息一声道,朝汝阳王李琎道:
“陵寝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李琎点头道:“回姑母,年初阿爷还清醒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安排妥当。”
古代的贵族,特别注重自己的身后事,甚至陪葬品都是自己活着的时候亲自挑选的,墓穴当中的构造,也是亲自把关,务必奢华雄伟。
为什么?那才是永久的家啊,宁王宅不过是一个临时居所。
“兄长这是思念阿嫂,不忍她在下面久等,欲共往仙宫,这才着急要走,”临川公主笑道:
“这是好事,比我们这帮活着的人,强多了。”
老李家因为个个修道,所以对生死都比较看得开,当然,单指正常死亡。
玉真公主瞥了李琩一眼,皱眉道:
“我跟圣人说了,近来长安的那些风传都是谣言,你一直在我那边呆着,哪来的时间沾花惹草,有些人就是不肯消停,非得闹的鸡犬不宁才行。”
临川公主随即看向李琩:
“杨三娘常去我那边,你的事情我都清楚,会帮着你在圣人面前说话的。”
只有在这种时候,一家人才不会说那些难听话,而是个顶个的看起来够意思。
要是办喜事了,那就是羡慕嫉妒恨,巴不得你比她惨。
今天在座的三位公主,一个无偶,一个丧偶,一个配偶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大唐的公主,没几个感情顺利的。
玉真公主有儿子,但没有丈夫,因为人家是未婚生子,丈夫就是李白那首《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当中的卫尉张卿,出身南阳张氏,跟张二娘同族,所以张二娘的度师会是玉真公主。
这位张卿已经死了。
至于清阳公主,是玉真公主和基哥的姐姐,今年五十九,前任丈夫就是王皇后的哥哥王守一,王守一被基哥处死之后,至今没有再嫁。
临川公主则是李旦最小的女儿,前夫是出身河东裴氏东眷房的裴虚己,是杨玉瑶丈夫的堂兄。
裴虚己也是第一位,吃了《诫宗属制》亏的外戚家,当年基哥刚刚颁布,他没有当回事,继续跟岐王李范玩耍,基哥怒了,拿他做了反面典型,流放岭南,生死未知。
虽然在流放之前,李隆基让妹妹跟裴虚己离婚了,但是临川公主是有儿子的,裴侑,与杨玉瑶的儿子裴徽那是堂兄弟,虽然兄弟俩差了二三十岁。
李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的这些姑姑们帮他说好话有用吗?
一点用都没有,基哥只会当做听了一个屁。
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基哥真的玩出那一套,他不单单要得罪太子,还会得罪京兆韦。
“别说这些了,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由它去吧,眼下我只关心大伯的事情,”李琩面无表情道。
玉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因为李琩曾经跟她说过,要给宁王服丧。
她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也绝对不允许李琩在圣人面前,张开这个嘴,不然事情就大发了。
“十八郎,”玉真突然起身:
“你现在就跟我进宫一趟。”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愕然,眼神奇怪的看向他们俩。
李琩也不知道玉真公主想干什么,还以为对方是要为他辩解与韦妮的关系,于是道:
“我看就没有那个必要了,流言皆浮浪,清风拂山岗,诽谤无所谤,明月照大江。”
“哼!”老六李瑀冷哼一声:
“乱七八糟的。”
“跟我走!”玉真公主撂下这仨字,直接扭头就走,一点都不担心李琩不会跟来。
临川公主见状,看向仍坐在原位的李琩,皱眉催促道:
“快去吧,别让你姑母生气,她那脾气有时候特别犟,我都不敢惹她。”
李琩无奈叹息一声,只能是跟着去了
花萼相辉楼。
声势浩大,阵容豪华,左右教坊精锐尽出,梨园子弟抚琴弄筝,正在李隆基的指挥下,排练着一场大型歌舞。
所有人当中,基哥无疑是那个最专业的,原因无它,手里垄断着华夏乐舞的所有典籍资料,就在秘书省,别人轻易看不到,只有他可以苦心研究。
这样一来,就导致一个局面,所有的博士乐工,都特别崇拜李隆基,觉得圣人于乐舞一道,可谓天纵奇才。
其实不过是提前备过课而已,人家是开卷。
玉真公主的到来,无疑扫了李隆基的雅兴,尤其是还跟着个李琩。
只见基哥一脸不耐烦的将乐谱交给李龟年,然后带着高力士来到龙池边的一座小亭坐下,皱眉看向李琩道:
“你干的好事!”
好家伙,第一句话就血口喷人是吧?李琩一脸无语的站着,也不吭声。
玉真公主来到基哥身边坐下,道:
“你别总是训他,十八郎并未做错任何事情,那些流言蜚语不过都是些中伤之言,我担保,他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他什么都没做,用你提醒?李隆基冷哼道:
“你知道什么?叔叔跟侄子抢女人,他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你怎么能信这些?”玉真公主少见的着急道:
“你是不是真的糊涂了?”
“你说什么?”李隆基挑眉咧嘴的看向自己的亲妹妹。
玉真咬牙道:
“我说你糊涂了,听不得至亲之人的劝言,却要信那些坊间传言,他是你的儿子啊,哪有父亲不相信自己儿子的?”
李隆基勃然大怒,猛拍长几,道:
“你今天来,就是跟朕叫板是吧?滚回你的延生观去。”
高力士见状,赶忙道:
“大家消消气,公主您也消消气,都是一家人,不必动火的。”
说着,他朝外面喊道:“来人,送一些凉茶上来。”
“不用送,她不走朕走,”李隆基一脚踢翻长几,正好砸在李琩身上。
玉真一点不怵,起身道:
“大哥快不行了,你还有心思排演乐舞?我今天来不是为十八郎辩解,而是要告诉你,他是你的亲儿子,你是他的父皇,我今后不想再听到他称你什么圣人了。”
说罢,玉真公主怒气冲冲的将脸转至一边,瞬间哽咽道:
“这也是大哥的意思。”
李隆基一脸错愕的怔在原地,半晌后叹息一声,将脸转至亭外。
他不是不知道宁王快死了,他也伤感,但不会每时每刻都伤感,只有在被提起的时候,那股情绪才会将他脑中的其它思维踢走,占据主导。
亭内一时静默,高力士也赶忙朝外面摆了摆手,示意送茶的内侍先不要进来。
玉真公主哭诉道:
“他是你的嫡子啊,当年交给大哥抚养,不正是因为你对他的宠爱吗?你不也因为十八郎呼大哥为阿爷,而感到伤心难过吗?都结束了,大哥即将弃你我而去,你心中对他的怨言,该消散了。”
玉真公主越说越激动,泪流满面道:
“大伯就是大伯,不是什么养父养母,今后十八郎不会再呼大哥阿爷了,他的阿爷只有你,你今天不认他,干脆也别认我了。”
李隆基眉角一动,双目眯起,望着满布湖面的荷叶。
他其实在刚才短暂的伤感之后,已经恢复过来,理智战胜感情,在脑中思索玉真此举背后的深意。
他生来便是一个顶级聪明的人,也极为了解自己的妹妹。
他知道,妹妹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这么一出,还将事情说的这么严重,出嗣都出嗣了,称不称父皇,有那么重要吗?
你平日与十八郎关系也就那样,今天怎么拼命为他说话?
突然间,李隆基浑身一震,他想明白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妹妹真正关心的人,其实只有他。
也就是说,玉真今天的过激举动,是在为他着想,那么什么事情,需要自己改口呢?
大哥快不行了大伯就是大伯,不是什么养父养母
李隆基虎目圆睁,猛地转身,眼神之中闪现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怒火,直视李琩道:
“好一个逆子!”
李琩一愣,赶忙跪下,我上早八,这特么什么情况?
玉真心知,他的哥哥想明白了,但有些事,不能说出来。
于是她过去按住李琩的脖子:
“称父皇!”
李琩在被玉真公主按着磕下头的那一刻,也想明白了
“儿臣有罪,请父皇治罪。”
“朕不敢!你是谁呀?骠骑大将军啊,”李隆基冷哼一声,看向高力士道:
“你还在这干什么?出去!”
我早就想走了高力士低着脑袋灰溜溜的出去了。
等到高力士走后,李隆基一步一步朝着李琩走来,俯身厉声道:
“你要敢乱来,朕必杀你!”
玉真公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彻底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