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令宾答应了李琩,会帮忙给达奚盈盈传话。
那么李琩也就不多留了,快子时了,他还要赴宴。
宁王府今晚有宴会,但肯定不是宁王主持了,因为他老人家身体不好,熬不了夜。
郭淑和杨绛她们早就去了宁王府,李琩是因为公事,所以拖至现在。
没办法,高力士给他传了旨意,圣人让他查清楚达奚盈盈与韩庄之间的利益往来,接了圣旨却去参加宴会,这是不将圣人的吩咐当回事,李琩目前没胆子这么干。
至少也得摆个姿态,我是先去办你交代的事情,才去喝酒的。
“一起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李琩邀请卢奂道。
卢奂摇了摇头:“平日鲜少来往,骤然去了,怕是不合适。”
“别啰嗦了,”
李琩从卢奂的随从手里抓过马车的缰绳,然后朝卢奂笑道:
“长安今晚是不夜城,我将你拖到这个时辰,眼下你也没有什么好去处了,请吧。”
卢奂苦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看向那位日本友人,道:
“他呢?”
李琩笑道:
“自然也要去,这小子每日挺清闲的,我打算查案子的时候都带着。”
“没见过你这么查案的,”卢奂摇了摇头,登上马车道。
对于李琩今晚的行为,他有点猜不透。
一上来就说是奉旨办事,接着又开门见山的询问达奚盈盈,打草惊蛇这四个字,可以说被他运用的淋漓尽致。
这要是让他去了大理寺或刑部,完了,恐怕一件案子都办不了。
但是卢奂又很清楚,李琩是一个复杂的人,只是自己一时间猜不透人家的心思罢了。
一行人就这么朝着胜业坊行去。
阿倍现在倍有精神,因为李琩在挹翠楼的告诉他,正在奉旨查办一件惊天大案,希望他能够协同办案。
他来到大唐已经二十四年,很多事物都亲身经历过,唯独没有办过案子,所以现在的他跃跃欲试,思想上已经进入角色,在楼内的时候,李琩他们三人的对话,他一字不落的全都记在了脑海当中,这是线索。
事情的真相永远只有一个,来吧隋王,让我们一起查清楚这桩案子
南曲是烟花之地,这里的会所大小规格不同,足足上百家。
百转千回,曲径通幽,能被利用的空间基本都被屋宅所占据,到了眼下这个时辰,如果你的耳朵好使,仍然可以从繁闹的夜市当中,捕捉到那声悦耳的呻吟。
当然了,也有声嘶力竭。
颜令宾穿了一身罩袍,掩盖住自己的身形,戴着幕篱转过几条小街之后,进入一条深深的暗巷。
巷子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尽头矗立着两盏昏暗的石灯。
颜令宾走过去,抬手抓住兽首铜环,轻轻敲打了几下。
吱呀一声,狭窄的小门打开,内中女子见到是颜令宾,随即将门大开:
“娘子刚刚睡下。”
颜令宾迈入门槛,闻言皱眉道:
“子时已过,已经是上元节了,娘子睡这么早?”
“乏累了,日间饮了太多,身子不太舒服,”开门的女子道。
颜令宾点了点头,转过影壁,绕过回廊,熟门熟路的来到了达奚盈盈居住的幽静小院。
宅子一点都不大,而且没有护卫,但是有宦官。
熏香的幽静小楼,颜令宾见到了一脸疲惫的大老板,南曲真正的都知。
达奚盈盈比颜令宾的年纪还要小,眼下正疲惫的从榻上坐起,宽敞的睡衣大开,内中风景一览无遗。
“你可真会挑时间,我才刚睡下啊,”她的声线很好听,带着一点鼻音,眼下很没有精神,肩膀都是塌的,一脸疲惫的望着颜令宾:
“有什么要紧的事?”
颜令宾点了点头,将坐席移至榻边坐下,将手中一卷纸递给对方,道:
“这首诗,娘子听说过吗?今晚我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很特别,这首诗可以解答他的出身,但是我解不了。”
其实她见了两个,但是他完全忽略了李琩,在她看来,李琩不过是她见过的无数小鲜肉、小奶狗的其中之一。
但是卢奂不同。
达奚盈盈展开纸卷,细细品读几遍之后,道:
“辞藻华丽,毫无寓意,多半是一首应制,这个好办。”
说罢,她唤来一名婢女,小声交代了几句。
不多时,便有一名年老的宦官被带了进来。
“你瞧瞧这个,认得来历吗?”达奚盈盈将纸卷交给对方。
她在宦官面前是非常随意的,一点不担心自己春光外泄,因为宦官不算男人嘛,而且说句难听的,人家宦官见的多了,压根也不当回事。
“比较熟悉,我需仔细回忆一番,”那名宦官道。
大唐所有的宦官,只是李家的奴婢,所以人家在皇姓之外,是从不自称奴婢的。
达奚盈盈这里的宦官,基本都是退休了,或是不愿继续在宫里当奴仆,所以被韩庄安排在了达奚盈盈身边,但他们可不是达奚盈盈的奴仆,达奚盈盈没有这个资格。
这类宦官,一般身上都有外办的差事,比如采购啊什么的。
半晌后,这名老宦官道:
“是一首素秋节应制之作,最后这句‘无因酬大德,空此愧崇班’中的崇班,指的是三省,观此诗意境雄浑,颇类同平章事卢公之文风,如果我没有记错,卢公确有一首素秋应制。”
素秋节,又叫素节,其实就是重阳节。
颜令宾一愣,追问道:“中官的意思,此诗的作者,是当年的黄门监,范阳卢公。”
宦官点了点头:
“这首应制明显出自三品紫衣之手,不是谁都可以自认位列崇班的,多半应是卢公。”
颜令宾瞬间呆滞,诧异的看向达奚盈盈。
家乡、姓氏、官职,如果那位耍赖郎君没有耍赖,那么这首诗可以解释这三项内容。
家在范阳,我姓卢,那么官职呢?
颜令宾忽的一愣,赶忙问道:
“卢公之子,眼下所任何职?”
老宦官道:“卢公有二子,一人在长安,一人在外,你问的是哪个?”
“在长安的那个,”颜令宾瞪大眼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
老宦官道:“那便是卢奂了,圣人曾为其题字:斯为国宝,不坠家风,所以世人多称国宝郎,现任吏部侍郎,掌铨选之职。”
颜令宾在达奚盈盈诧异的目光下,连番追问卢奂的模样,片刻后,只见她幽幽一叹:
“对上了,多半就是此人。”
“无事的话,那我出去了,”老宦官道。
达奚盈盈点了点头:
“辛劳了。”
等人走后,达奚盈盈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询问,而是好奇的打量着颜令宾眼下的神情。
这是自卑的表情。
看样子这丫头多半以为那位郎君可以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结果知晓来历之后,美梦落空了。
一个平康坊的都知,一个门阀大族出身的吏部侍郎,你连给人家做婢女的资格都没有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跟我说道说道,”达奚盈盈问道。
颜令宾耸了耸肩,释然一笑,本就是萍水相逢之下的一场不匹配的仰慕,知道结果后的她,自然也想开了,遂将今晚与李琩卢奂见面的整个过程详述出来,。
达奚盈盈越听越心惊,没等颜令宾说完,便已经抬手打断:
“你说那个年轻人是奉旨办事?”
颜令宾点了点头:
“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但我认为他是在诓我,那位郎君不招人喜,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
“糊涂!”达奚盈盈蹙眉道:
“没听说谁敢将奉旨办事随便挂在嘴上的,尤其还是紫金鱼袋,你知道他是谁吗?”
“许是宗室出身的一位郎将吧?”颜令宾愣道。
达奚盈盈无语道:
“宗室出身是没错,说他是郎将也没错,因为他眼下确实还兼着左卫勋一府中郎将,我告诉你吧,邓国公已经致仕了,接替他的就是你今晚见到的那位年轻郎君。”
颜令宾表情顿时一呆,愣道:
“那他是谁?”
达奚盈盈一字一字道:
“武惠妃之子,当年的寿王李琩。”
颜令宾目瞪口呆圣人的亲儿子?
“这这他为什么要见娘子呢?”颜令宾这下子是真害怕了,往常的宾客当中,醉酒之后嘴巴不把门乱说话的,其实不少。
但皇帝的亲儿子,说自己是奉旨办事,那么肯定不是酒后胡言了。
闹了半天,耍赖郎君没耍赖,讨厌郎君也没说谎?
颜令宾只觉得脑袋越来越蒙了。
李琩为什么要见她?达奚盈盈自然不会回答颜令宾这个问题,因为不论是宫女的事情,还是恶钱的事情,颜令宾并未参与,根本就不知情。
她也不会让颜令宾知情。
“你当时是怎么答复他的?”达奚盈盈问道。
颜令宾回过神来,答道:
“我告诉他,明日他可派人来挹翠楼,娘子见与不见,我都会给他一个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