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初那1对母女令人印象还算深刻。那妇人穿着单薄,衣衫褴褛,阿珠当时满头乱蓬蓬的黄发,脏兮兮的瘦小可怜。但是,那妇人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是发髻却梳的整整齐齐的,神情态度和其他流民甚为不同。
给流民发放饭食的时候,其余人都是飞奔抢夺,吵闹不休。而那妇人却拉着黄毛阿珠不争不抢,最后才上前。哪怕只是剩些残羹冷炙,也毫不抱怨。那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当初周澈也曾想,这妇人将自己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却任由阿珠脸上脏兮兮,头发乱糟糟的不打理。当真有些奇怪。后来和李徽闲聊时才知道,那妇人是为了保护自己女儿才这么做的。
此刻得知阿珠竟然是慕容恪之女,而那妇人当初能够吸引到大燕太宰慕容恪这样的人的注意,必也是风仪绝佳之人。这也难怪即便身处极端困顿的境遇之中,她也依旧保持着1些风度和尊严。仪容要打理好,不会为1碗饭而失了体面,并且冷静的用最简单的办法令自己的女儿受到基本的保护。
想明白了这些,周澈报以叹息和释然。
李徽谈及了和慕容垂的那场谈话,而那正是最终脱困的关键。在李徽说出了慕容垂要和自己达成合作,以换取阿珠的自由,否则他便要带走阿珠的时候,周澈眉头紧皱,呼吸急促了起来。
李徽没有说他到底有没有答应慕容垂的要求,但是阿珠眼下好端端的跟在李徽身边,这个结果其实已经说明了1切。无需李徽说出来,周澈也知道李徽做出了怎样的抉择。
周澈心中百味杂陈,他说不出自己是何种感受。
李徽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看着苍茫黯淡的山野,李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周澈解释这件事。
“人有时候会面临许多选择,每1种选择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但有时候,人却又别无选择。因为有许多东西限制了其他的选择。比如,在所爱之人和其他东西之间,我只能选择所爱之人。我不能失去阿珠,阿珠也不能失去我。故而我的选择便只能有1个。”
周澈默不作声,无声点头。确实,这件事如果放在自己身上,自己会如何抉择?有人逼着自己在冰柔和自己的孩儿同其他东西之间做选择,自己会如何选择?答案不言而喻。
李徽继续道:“我知道,有些人将对朝廷的忠诚看的很重要。我钦佩他们,并且赞美他们。但是,有时候,也需要好好的想1想,你所忠诚的东西是否值得你去为之牺牲1切。如果,你所忠诚的朝廷从来都不为百姓着想,他们只为少数人所把控,所有人都被这种忠诚所绑架,结果便是成就了少数人的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其他人都如蝼蚁1般,得不到半点好处。那这种忠诚便是可笑和可悲的。”
周澈觉得似乎在说自己,自己便是抱着1腔为朝廷报效之心才会响应桓温北伐。即便妻儿惨死,南下之后心里也是抱有期待的。但现实却是残酷的。这么多年自己也明白了这1点。自己确实是可笑可悲的。
“有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但其实,未必如此。只是我们不自知罢了。我们唯1能确定的是,保护自己的父母妻儿亲人朋友是对的。至于在此之外的1切选择,都很难说出对与错。保护大晋对不对?也许是对的,也许也是不对的。维护朝廷对不对?看起来也是对的,是应有的忠诚。但于此同时,却也未必不是助纣为虐。因为朝廷并没有为老百姓做过什么。绝大多数人的生活困顿,维护它,只是维护了少数人的锦衣玉食。所以,有时候,忠诚便是背叛,背叛便是忠诚,要看你站在什么人的角度来看。”李徽依旧在自言自语。
周澈不是个聪明绝顶读过很多书的人,但他是经历颇多之人。经历的越多,往往便会明白许多的道理。李徽说的话,周澈在情感上略有排斥的,但是在道理上他却又是认同的。
只是,他心里此刻有1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对李徽,他像是又认识了1层。他本以为了解李徽很多了,但是此刻,他又觉得自己对李徽了解的并不多。
“所以,周兄。我答应了慕容垂的要求。当然是为了阿珠,但同时我也觉得,我并不羞愧于自己的选择。我不希望有人在道德上评判我的对错,因为他们的道德是基于这个混乱世间的道德,是基于他们自身立场的道德。真正的对错,不是由人来评判。而是要交给历史,交给时光的长河,交给这天上的日月星辰。”
李徽抬头看着天空,周澈不由自主的抬头跟着他看去。
夜空之中,星河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