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谦谈及这些,双目放光,情绪激动起来,胡子都抖动了起来。看得出,先祖的荣光是他内心里甚为骄傲的事情,也是他极为看重的事情。
“东翁,如今顾家也依旧是望族豪门啊。也一样受世人景仰的。”李徽沉声道。
“哼!你懂什么?如今我顾家岂能和过往相比?如今,我顾家人才凋零,一代不如一代。各房子弟,耽于逸乐,可称纨绔。无德无才,无知无识。近数十年,除了先家主之外,可说无一人能肖先祖。我顾氏衰微,既成事实,倒也不必文饰。如何能延续顾氏家族之荣光,兴盛我顾氏大族,此乃我顾氏上下首当之忧。”顾谦冷声道。
李徽神色变得肃然。顾谦对顾家这番评语倒是让他意外,原来,在他的眼中,顾家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在外人看来,顾氏豪族依旧是光鲜高大的形象,但显然顾谦身在其中,看法更具有说服力。
顾谦吁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放缓语气缓缓道:“世家大族之兴衰,往往和国家一样,其兴也勃焉,其衰也忽焉。衰落其实便是一两代人的事情。许多世家大族便是如此,今日兴盛,明日衰亡。本来,这也没什么。兴盛衰亡,世间之理也。世间无长青之树,无永盛之花。回顾我顾氏一族数百年来历程,其实也并非全部都是辉煌之时。也曾经历过低谷之时。起起落落,如潮涨潮落
一般。我顾氏先祖,能于辉煌之时不改本色,于低谷之时不易家风,坚守诗书传家之道。族中子弟,厚积薄发,方又能重新崛起。这便是我顾家长盛不衰的原因。”
李徽听了这话,深有感触。忍不住插言道:“是啊,世上最难之事,便是在逆境之中坚守本心。顾氏先祖令人敬佩。守住门风,坚守传家之道,家族子弟卧薪尝胆,苦修自身,自会有勃发之时。此乃顾家长盛不衰之法宝。”
顾谦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徽,目光之中满是嘉许。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体会到这个道理,实属难得。这让他对李徽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这少年绝非浅薄之辈。
“如今,我顾氏也遭遇到了低谷。自先家主辞世之后,我顾氏便在朝中失去了地位。其实不光是是我顾氏,江南大族都遭遇同样的困扰。原因自然是复杂的,侨姓大族的压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我江南士族未能固守家风,家族子弟才能不足。好的不学,倒是学会那些谈玄论道。不学无术,暗于大理,以癫狂奢靡为荣,狂言豪语为傲。这便是我江南士族如今遭遇的最大危机。”顾谦沉声道。
李徽很是惊讶,顾谦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足见他与众不同。
要知道,这可是晋朝。儒学衰落,玄学才是主流。上上下下人人谈玄论道,已经是整个大晋朝的风潮。顾谦作为吴郡大族的主要成员,居
然说谈玄论道是不学无术,暗于大理。这当然让人惊讶。
“眼前我顾家遭遇的低谷,在老夫看来其实算不得什么太大的艰难。我顾氏子弟任各地郡县官员者尚有不少,年纪也都不大。只需为官清正,努力进取,谨守家训,历练自己,将来自会有所建树。且我江南士族根基深厚,侨姓大族自北方南来,虽执掌国柄,但也动不了我江南士族的根基。毕竟,我大晋国祚如今在江南之地,这里是我江南士族世居之所,土断,联姻,都难以改变这个事实。所谓的打压,只是暂时的。”顾谦继续说道。
李徽缓缓点头。对于顾谦说的事,李徽还是略知一二的。
永嘉南渡之后,北方数百万士族百姓被迫南渡,建立东晋。在南渡之初,其实矛盾重重。
当时琅琊王氏出身的王导积极联合南方士族,给予南方士族大家重要的政治地位,才最终让局面稳定下来。
之后,朝廷积极的推行南北融合的政策,南北士族联姻,采用‘土断’之法,将侨民本地化入籍,设立侨郡单独安置等等办法,都是为了让南北士族和百姓能够达成平衡,形成内部团结的局面。
双方在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上曾经有过一段相对平衡的时期。这也是江南士族中的顾家和陆家都曾有人在朝中官居中书令这样的顶级职位的原因。
但其实,从内心深处,南北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弥合。
毕竟江南士族和百姓本来过的好好的,突然涌来大量侨民。他们争夺土地,争夺资源,争夺挣钱的机会,让江南百姓的日子过的艰难。
再加上生活习惯饮食风俗甚至说话口音等等各方面的不同,都很容易造成歧视和冲突。所以在北方强敌的压力之下,也只能说是凑合着团结起来,却并没有真正的和解和融合。
有个世人共知的传言。据说大晋南渡之初,王导为了联合江南士族拉拢人心曾向吴郡陆氏家主陆玩请求家族通婚,却被陆玩一顿奚落。陆玩说‘小丘长不出大树,香草和臭茅不可能长在一起。’之类的话,可谓是极具羞辱性。王导为了大局着想,忍气吞声,事情才没有闹大。
至今,南方人还是蔑称北方人为北伧,北方人也不示弱,骂江南人为吴儿楚蛮之类的话。在言语上,北方士族官员说洛阳官话,南方士族官员却依旧说吴语。
大晋内部门阀士族之间不仅有其自身内部的矛盾,也有着南北士族的矛盾。当大晋朝政趋于稳定之后,北方士族打压南方士族确实是事实。毕竟当今大晋,来自中原,依靠的正是北方大族。
但南方士族土生土长,根基深厚,虽受打压,但也并非无立足之地。只是在政治上受到打压,起码再朝廷权力分配上基本上丧失了话语权。而这正是目前顾氏陆氏等江南士族大家视为头等大事,急欲突破的障
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