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岚穿过街市,记忆里的人穿梭如织,在他身边来来往往,非常兴旺繁荣。
沿街的小摊贩不仅叫卖着浮雪岭本地的物产,还有许多神州各处的货物。雪族人虽然不善言辞,但并不排外,且岭内盛产一种可以炼制法器的赤火云英,故雪族一直与外界有频繁的商贸往来。
雪如岚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偷偷从霜灵宫里跑出来,到坊市里闲逛,看看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可他的父亲雪飞尘作为族长虽是宽和仁慈,对他这唯一的儿子却十分严厉,常常拘着他在宫里修习课业,不许出门。
七八岁那会正是孩子贪玩的年纪,雪如岚自是对父亲十分不满,加上天生脾气硬,父子俩常有争执。只是谁都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年多,他在太清倒是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督促修行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若是能顺利在雪族长大,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这个念头在雪如岚的脑海里稍纵即逝,甚至没留下深刻的痕迹,然而下一刻,他不经意的朝远处瞥了一眼,便在那长街的尽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位身着杏色衣衫的温婉妇人,云鬓高髻,楚目含情,正环顾街道两旁,像是在找人。有商贩发现了她,纷纷给她致意问好。雪如岚目光一滞,周围的景象仿佛成了荡开的水纹,只有那个妇人的模样是清楚的、明澈的。
忽然,那个妇人瞧向了他这边,与他四目相对,好似确认了雪如岚就是她要找的人,绽开了一个柔柔的笑。素尘仙尊一怔,无法忽视的欢喜和激动涌上眼底,心脏又酸又沉。他不由得向妇人那迈出一步,没注意身旁有个十来岁的少年的肩膀从自己的手臂穿过,快速朝妇人走去。
“母亲,我在这。”
那少年一身浅蓝衣裳,姿仪端庄,与那妇人的容貌有几分相似。妇人的笑容更加明艳,亦向前走了几步,显然她真正等待的其实是这个少年。
“如岚,你跑哪去了?真让我好找,一转眼就不见了,差点把母亲吓坏了。”
“母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里我熟得很。”
少年雪如岚冷白的面皮晕出淡淡的粉,眼神游移了一下,有些难为情的听着母亲低声的关切。
“你呀,去看那些小玩意又忘了时间是不?咱们是背着你爹偷偷出来的,可要按时赶回去,不然就要一起听他念叨了。”
“反正又是些慈母多败儿、不务正业的陈词滥调。”
楚蔓菁大概是想到丈夫那又气又无可奈何的神色,轻轻笑了起来:
“他也是关心你,只是嘴笨罢了,别怪他。”
“哼,反正我不顶嘴就是。”
母子俩一边谈一边往通向湖泊的小径走,几个侍女拿着大包小包,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一派寻常又安乐的景象。
素尘仙尊遥遥的看着他们,炙热的目光慢慢凉透,如空有余温的灰烬,最终掩盖在冰蓝的冰川之下。这显然不属于他的回忆,因为在他十岁那年,浮雪岭的一切就成了废墟,自己并没有机会在这里长大,当然也不可能和母亲一起出游。
近乎真实的幻象令他久违的生出了些许怅然,但也仅止于此了。雪如岚垂下眼皮,收敛起波动的情绪,右手化出太微古剑,身形微动,闪现在这对母子的身后。他最后再凝视了一会母亲的背影,接着气息沉着,挽起剑花,利落的刺向少年雪如岚的背心。
雪亮的剑光晃过素尘仙尊冷漠无情的眉目,剑尖在离少年还有半寸的距离就停住了,像是刺中了一块平滑光洁的明镜。一点裂纹从剑尖散开,如密布的蛛网,绵延至整个空间。周围的人和景瞬间凝固不动,变得朦胧不清,雪如岚再往剑里灌注了三分灵力。噼啪的脆响迅速萦绕在整个空间,幻境危险的摇动了一下,终是抵不住剑势,轰然崩毁碎裂。
可这仿佛只是一场大戏的预兆。当碎片一片片剥落,幻境的背后逐渐显现出来——居然又是一重幻境。
只见昔日圣洁安详的浮雪岭一片混乱,白茫茫的平原流淌着赤黑的岩浆,四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屋宇房舍倒塌了大半,鲜血在白雪上汇聚成溪流,随处可见焦黑的尸体堆叠在一起。
雪如岚一眼就明白,这是凶兽梼杌封印被解开、雪族覆灭之日。
有几个身上有伤的妇幼老弱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向湖泊的方向奔逃,刚走两步,就被利爪穿透腹部,活活的被撕开成几块。惨厉的哀嚎此起彼伏,无数外形奇特的魔物从他们身后扑出来,抓起人肉便大快朵颐。
雪如岚握剑的手指节泛白,目光停留在一个断成了两截的孩子身上。那张年幼的脸上满是绝望和惊恐,因为还没死,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魔物一口口吃尽。
街道的转角那有个相同年龄的男童正死死捂着嘴,满眼泪水。他的母亲站在身后,胸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狼狈的看不出是一族的主母。她扶着墙,面色惨白的维持着一道薄弱的结界,正尽可能的保护着自己的幼子。
素尘仙尊伫立片刻,年轻清绝的面容透出一股让人胆寒的死寂,看不出心绪。他平静到可怖的眼眸转向那些魔物,长剑一挥,强大得摧枯拉朽的剑风横扫而过,整片幻境刹那如泡影般破碎。
碎片凌乱的散开又聚合,转眼间,雪如岚站在了浮雪岭的碎玉湖边。
湖泊之上常年弥漫的雾气已经消失无踪,湖水干涸,湖心岛上的华美宫殿只剩下残垣断壁。激烈的兵戈声和怪物的怒吼惊彻天地,雪如岚向遥远的高天之上望去。一个冠发散乱的男人正和体型如山岳一般庞大的怪物缠斗无止,鲜血浸透了后背,任谁都能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