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要回去了吗？”
“嗯，走了。”
“好。”
小乘云乖巧的应了一声，小短腿艰难的爬下大石头，自然的拉住了小如岚的手。他身量刚到兄长的肩膀，靠上去的时候，小如岚浑身一震，手动了动，好似希望继续甩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忍住。霄乘云描摹着小如岚尴尬无措的面容，有些疑惑，幼年的自己当真就那么惹人厌烦？
和兄长的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呢？
或许因为他是梦境的主人，霄乘云刚思索他们关系转变的契机，周围的景色就开始像大块大块坍塌的石墙，轰然崩毁在眼前，小乘云和小如岚的身影同时湮灭无形。
霄乘云警觉的站起，食指中指并拢。不过灵力没有按他的预想那般汇聚在指尖，苍灵剑尊皱眉看了看掌心，莫非……这梦境不能运使灵力？是现实中被拴了锁魂链的缘故吗？
天空暗了下来，乌云沉沉，大地寂静得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霄乘云回过神，便站在了枯草丛生的荒野上。他抬眼四处环顾，没发现任何人的身影，这个地方究竟是……
“师兄，我……我跑不动了，你先走吧！”
“别废话！抓紧！”
远方有两个小小的黑点向他奔来，霄乘云定睛一看，是年岁比适才大了两三岁的小乘云和小如岚。他们两个好似被雨淋过一般，冷汗如浆，衣襟湿透，上气不接下气的逃窜着，仿佛后面跟着什么东西。小如岚模样更惨烈些，他一手牢牢的握着剑，一手紧紧拽住弟弟的手腕，身上布满了被尖锐之物撕开的血痕。尤其是右臂的一处伤势已深可见骨，泊泊的鲜血顺着他的足迹滴了一路。
居然是那一次！霄乘云目光凝重了起来。
他八岁那会，因鬼气侵蚀得实在严重，母亲不得不带他前往杏林圣地——琅城悬圃去求医。而小如岚因为没怎么出门见过世面，兰自清便也带着他一同去散心。这几年里，其实世道平和了不少，但没想到他们在路上再次遇到了鬼潮。混战中，兰自清与两个孩子冲散了，小如岚只能带着弟弟冲出重围。
说起来，苍灵剑尊真觉得自己与鬼有缘。先是出生就染上了鬼气，接着年幼时又遭逢了罕见的鬼潮，就连死，也被人强行炼化为了艳鬼。
所谓鬼潮，其实就是指大量的鬼怪自发的聚集在一起行动，如铺天盖地的潮水。鬼潮的形成极为苛刻，需要庞大浓重的阴气作为行动的支撑，也需要百数以上的冤魂才能形成队伍。一般只有在战场、埋尸地或者惨案发生之处才有可能遇见。
这次的鬼潮，霄乘云的父母查了许久都没查出原因，最后唯有归咎于他们运气不佳。
回忆间，两个孩子跌跌撞撞的跑到了他跟前。小乘云大概是力气真见底了，膝盖一软，歪倒在地，差点把小如岚带倒。霄乘云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扶，自然是触碰不到。
就这么搁置了几息，不计其数的鬼物已散发着遮天蔽日的灰黑阴气，犹如火山爆发后流溢的黢黑岩浆，缓慢呆滞的拖行而来，将他们围在中心。这些鬼物面目都极为模糊，衣衫褴褛，男女老少一应俱全，甚至有几个爬行的婴儿。
小如岚“啧”了一声，反手挽了个利落的剑花，横在身前，上前一步，把弟弟挡在身后。
“等会我数到‘三’，你便跑出去，不要停，越远越好。”
他压低了声线，叮嘱着小乘云，握剑的手微微打颤，脸色苍白，将近虚脱了。小乘云闻言一惊，扯住他的袍角，拼命摇头道：
“师兄，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走吧！”
“跟你走也只是一起死！我在这里守着，好歹能活一个。”小如岚如临大敌的看着现在只有半里远的鬼潮，漠然道：“……别多想，我其实不关心你的死活。只是当年义父救了我一命，我要报恩。”
“我……”
小乘云焦急的不知说什么好，他慌乱的张望着空旷的周围，希望能找到可以破局的办法。霄乘云无言的站在他们身后，思忖片刻，不死心的再捏了一次诀，依旧毫无反应。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谁又能知道这是不是另一种可能、另一种真实？霄乘云明白他们最后会活下来，可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孩子面临生死之关、无动于衷，那委实违背了他的本心。
况且，苍灵剑尊曾无数次的设想过，如果他当时有那个能力护住自己和兄长，兄长的右臂是不是就不会……？
便当做圆梦吧。他犀利的扫视着那些鬼物，轻功一运，便站在了其中一个男性鬼物前面。霄乘云试探性的碰了碰，结果这一次，他的手没有穿过去，而是实实在在的摸到了粗糙的布料。
苍灵剑尊一愣，与眼前的男鬼对视须臾，下一刻，他就旋身躲过了对方扑上来的利爪。难道因为他现在也是鬼，所以能触到他们？霄乘云来不及多想，向后一跃，避开部分已经向他涌过来的鬼物。
他虽是失了灵力，武技还在，即使杀不了这些鬼物，也能将他们击倒。霄乘云的招式不是轻灵那挂的，看似慢，实则快，拳拳到肉，没有丝毫冗余的动作。那边的小如岚看到鬼怪莫名的倒下一片，纳闷的皱起眉。
忽然，瘫倒在地的小乘云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道：
“对啊！还能这样。”
“什么？”
小乘云既害怕又欢喜的望着哥哥，舔了舔下唇，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并，不太熟练的结出了一枚道印。接着，一点灵光自眉心闪现又消失，他身上的某种屏障好似打破了，一股与鬼潮相似的灰黑鬼气自身体中慢慢溢出。
“你做什么！那是义母封印你体内鬼气的道术，若是没有它的压制，你身上的阳火就灭了！会死的知不知道！”
“可是师兄，那些鬼物是冲着我们身上活人的气息来的，如果有鬼气掩饰，我们就能一起逃出去了。”
“你！”
小如岚怒不可遏的模样让小乘云退缩了一下，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讨好的挽着兄长，小心翼翼的说：
“哥哥，时间紧迫，别生气了，咱们快走吧。”
“我没有生气！”
小如岚少见的破了功，吼了出来，他眼睛通红，清冷的容貌霎时如动起来的玉雕，鲜活美艳。小如岚复杂的俯视着这个经常嫌弃的弟弟，心中漫上一阵不清不楚的情绪。怒火之下，竟流淌着被人舍命相救的动容，和一缕不知怎样分辨的酸甜。
他抿住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霄乘云分神关注了一下两兄弟的动静，鬼潮已离他们几米远，连自己都被挤进内圈。
他一掌震开几个鬼物，硬生生的在这包围圈里破出一条路。小乘云不知这里为何会有缝隙，但已顾不得思考，拽住哥哥就冲了过去。他以坚定的、缓慢的、利剑分海的气势，紧张的护着哥哥步入了鬼群中。小如岚原先就是硬撑，这会脱力，竟真被弟弟扯走了。
在这灰黑雾海、幢幢鬼影中，小乘云身影无比分明，瘦弱的背影依稀变成了一盏明灯，指引着生路的方向。方法起效了，那些鬼物或许察觉到若有若无的活人气息，笨拙的向两个孩子走去，走到一半闻不到阳火，便也停了下来。
两兄弟心如擂鼓，随时戒备着凶厉的鬼物。体内和外界的鬼气两相叠加，小乘云的面孔已开始发青，脚步虚浮。但想起身后重伤的哥哥，他咬了咬舌尖，强忍着好似在捶打魂魄的晕眩痛感，一步一步的往包围圈外挪。
霄乘云见他们的身影走的越来越远，渐渐安心。他记得后半段路虽然意识早就不清醒了，但还是顺利的凭借求生之欲走了出去。
然而此刻，周围的鬼物还未放过他。并且这个场景并没有如先前一般，因小乘云的离去而坍塌。
鬼物的姿态无甚章法，每次的攻击如饿虎扑食，实际触碰的力度却宛如抚摸。万千猜疑氤氲在脑海里，霄乘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摸了很多次。
苍灵剑尊到底只有一人，没有灵气加持，他察觉自己的手脚速度慢了下来。再加上不知疲倦、重新爬起来的鬼物，他最终被鬼物团团困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