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焱单方面发起了“冷战”。虽然还分毫不差地负责戚守麟的饮食,但就是不肯和他多说话。
起床气这种东西也真是奇怪,来的突兀还能持续很久。戚守麟已经三四天没有见过池焱的好脸色了,池焱吃了药之后身上慢慢开始散发的向导素引得他总想靠近,不过池焱都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哪肯再有什么更多的接触。
每晚临睡前,精神体雄虎都把脑袋搁在池焱的床沿,以一种委屈又幽怨的眼神望着他,嗤嗤打着小小的响鼻。池焱心里觉得好笑,但还是忍住了,翻身不去看它。
他心里的气其实早就消了大半,戚守麟又是不懂人情的家伙估计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他也拉不下脸来与戚守麟和好,便就这么僵持着。
池焱还是照常上课训练,和其他哨兵做引导练习,但再也没有和戚守麟有过精神链接。
这天他正要去上课,却被通知到医疗部去,有情况需要他帮忙。池焱只能去了,还纳闷他又不是医生,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
“你不知道吗?向导在精神方面也有辅助哨兵疗愈的作用,”护士跟池焱解释道,“倘若保持稳定连接关系的哨兵或者向导一方死亡,那么令一方将会承受如同灵魂撕裂般的痛苦。”
池焱虽然成为向导的时间不长,但见对方如此严肃的陈述,大概也能想到是非常痛苦的事。
“所以在为失去搭档的哨兵或者向导重新分配搭档的之前,白塔都会为其心理治疗安排一个负责人,你们这些新向导都会轮到的,也相当于一种训练,”护士翻动手里的记录本,“嗯……我看看,这次给你的帮助对象是一个刚刚失去向导不久的哨兵,他的向导在战场上失踪了。虽然我们没有发现遗体但他们的精神没有再能链接上,估计向导凶多吉少。他们俩从小就是孤儿还是一家孤儿院的,被发现觉醒后被一起接进白塔,一同成长受训,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说是手足也不为过吧。”
“所以那个哨兵对前来安抚的其他向导非常抗拒,大概是不愿接受失去自己向导的现实。你的引导能力不算强,但胜在普遍适配度高,也许能帮助到他。”
池焱嘴上说着,行,我来试试。可心里却在叹气,真是什么疑难杂症的哨兵都给他碰上了。
护士把他带到一间单独病房前就走了,池焱在病房门的小窗上朝里望了几眼,病房里黑黢黢的没有开灯。大白天的这是还在睡觉?池焱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进去,还未等他站定,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就从不不易注意的测方向簌地朝他扑来。他反应也快,但仅能做到立即侧身躲避,堪堪躲过了袭击。那个影子在墙上借力反跳,轻捷地落在地上。
池焱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好在他也有战斗经历,一个受身滚地马上调整好了防御姿态。池焱定睛细看,袭击他的精神体是一只身长约莫75cm的猫科动物,四肢长而有力肌肉结实。最显眼的还是它的一对三角耳,两只耳朵尖上都生有一簇簇竖起的长毛,看起来倒是十分可爱。但现在它眼瞳圆瞪,朝池焱龇着牙,敌视意味很重。
看清了对方精神体到底是什么之后,池焱反而松了一口气。兴许是和戚守麟的雄虎那种肩高都快超过一米五的超规格体型猛兽在一起久了,这样的“小猫”再怎么凶悍也好像不那么可怕。
池焱并不急于召唤出水豚,他慢慢起身,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见病床上有一个隆起,应该就是那个哨兵。他向哨兵缓慢靠近,眼睛却始终盯着对方精神体的方向,与那小小的猛兽对峙。
最终,他站在了床边,那个精神体也猛地朝他扑来。池焱早有准备,屏气右脚垫步后撤缓解了冲击力,张臂一下子接住了它,顺便在它的小脑袋上摸了两把。精神体显然没想过会被这么对待,猛蹬几下池焱的手臂逃离了他的怀抱,飞窜到病床底下躲着不出来了。
“嘶……”池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捂着手臂倒吸凉气。别看那“小猫”体格不大,力气却不小。要不是平日里被雄虎扑惯了下盘练得很稳,刚才那一下就能把他撞得四仰八叉。“兄弟,你的精神体是什么啊?力气也忒大了。”他故作轻松地和病床上的哨兵套近乎。
对方把自己整个团在被子里,和他躲在床底下的精神体一样不愿见人。过了半晌才听见被子里传来一个沙哑的不像话的声音:“你走吧,我不需要其他向导。不要让我伤害到你。”
池焱平和地说:“我只是来陪陪你的。”语罢,他的精神体水豚就在身边显现了出来。方头短吻的水豚静静地趴在床边,用一双水润乌圆的眼睛看着躲在床底的“小猫”。“我叫池焱,你叫什么名字啊?”
“……如果你想叫,就叫我十六号。”
“噢……”池焱想,对于每一个前来想要代替他原来搭档的向导,大概这个哨兵都不想让对方知道他的姓名。
池焱算不得口舌伶俐,也不是很懂怎么安慰人,更何况是受到过如此痛苦遭遇的人。他拘束地坐着,时不时说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和“你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十六号都没有回答他,两人之间你看不见我我瞧不见你,气氛尴尬。水豚在一旁卧着,似乎都打起了瞌睡。
与沉寂之中,池焱渐渐感受到一种没由来的悲伤。身体变得很轻,仿佛都要飘起来似的。他闭上眼睛,四周的黑暗似乎慢慢褪去,眼前逐渐出现了一个金发男孩的身影。他看着自己的方向笑容像太阳一样灿烂:“不要哭啦!”
池焱正奇怪这陌生的孩子是谁,就听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抽抽噎噎地回答道:“嗯!”他转身,看见一个手里拿着玩具飞机的黑发男孩儿,正抹着眼泪。
金发男孩穿过他拉起黑发男孩的手:“这不是已经修好了吗?我说过,只要我们两个一起,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吧!”黑发男孩破涕为笑用力点头。两个孩子一同放飞了玩具飞机,追着它奔跑。
他们一起跑过了童年、跑过了少年、变成了青年。他们分享过阳光、雾霭和风雨。
他们从普通人变成了哨兵和向导,但唯独不变的只有那一句如同咒语一样的话——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但他们终究只是凡人。咒语可以被打破,太阳亦会陨落。
池焱猛地睁开眼。刚才他应当是与这个哨兵进行了短时间的精神链接,本来一个人的记忆贮存非常复杂即使是强大的向导也难以窥探,但也许是因为哨兵的情绪过于上浮的情况,竟使他轻易就看到了对方心底最深刻的回忆。
那种灵魂的哀痛此时才慢慢共情到向导身上,池焱流泪了。尽管他抓住胸前的衣服克制自己,但依然压抑不住啜泣的声音。这是他身为普通人时从没有感受到过的情绪,它在慢慢刺着池焱的心。
仿佛是高天之上永远指引自己、永远光辉明亮的太阳坠落了,而他孑然一身如同被世界抛弃的孤儿,既看不到前路也寻不回归途。
被子里的哨兵听见哭声动了一下,以前来的向导把大灯一开要么是说来治愈他、来帮助他,还没有哪个向导像这个人那样笨拙。除了天气和吃的,也憋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但只有池焱一个人哭过。向导们最优先的事即稳定自己的情绪,被哨兵强烈的感情左右是很危险的事情。但池焱却没有为自己构筑起精神屏障,反而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负面情绪。
不知道是该说身为向导还很业余,亦或是正因知道危险才显得勇敢。
“对不起,”黑暗中,十六号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池焱双肩下塌的身影,“……我、我不是有意窥视你的记忆。”
“你的向导对你很重要,我想不是随便谁安慰一下就会渡过的。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作为向导也特别一般……”池焱低声说,“但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可以和你一起哭一会。”
十六号盯着他看了一阵,良久之后才叹口气轻轻说了句:“傻瓜。”
池焱肿着眼睛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