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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重带着他底下的三十人,穆裴轩又点了二十个亲卫,当中以周自瑾为首,和陆重一道悄无声息地出了营地。
周自瑾打小就胆子大,可也没有想过以五十人去闯柴猛万人之众的竹口县,他心中没底,可又藏着几分莫名的兴奋。周自瑾只知道陆重是郡王妃身边的人,对于郡王让他听命于陆重却无二话,他起初管陆重叫陆大人,陆重摆手道,我算是个哪门子的大人。
周自瑾便自作主张管他叫陆哥,陆重瞧他几眼,这小子机灵,可到底是官吏,和匪不同,缺点儿匪气。他是拖家带口去投诚的,路上无聊,索性便教这群亲兵如何做土匪,后来等他们回去,穆裴轩发觉自己肃正的亲卫无端多了几分匪气,便是后话了。
这正好证明学好难,学坏易。
陆重性子爽朗,粗中有细,周自瑾也是个聪明的,一来二去的,竟觉得颇为投缘。
竹口县。
柴猛正搂着他新得的坤泽抛鱼食喂鱼,园子是竹口县最漂亮的园子,原是一个豪绅的私宅,柴猛率军攻下竹口之后,就强占了这座宅子。
整个竹口都是他的,区区一个宅邸,自也是他的。
他怀中的坤泽亦是竹口县中的一个员外的庶子,很有几分好相貌,他进入竹口的当晚,就送到了他面前,道是予他做个洗脚暖床的小侍。柴猛喜欢这样识时务的人。
换了十年前,柴猛不敢想,他还会有这样的好日子。
无怪戏文里唱时势造英雄,正是这乱世成就了他这样的英雄,柴猛心中满是豪情壮志,他近来收容了不少门客,其中不乏读书人,他们和他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柴猛原本听不懂,那书生便赔着笑,道自古以来,莫说那些封侯拜相的贵人,就是帝王,都有起于布衣。如今大梁的太祖皇帝,未起事之前,便是一个看管牢狱的小吏。
柴猛不喜欢读书人,读书人大都自命清高,瞧不上他,那些人有许多都成了他的刀下鬼。
可从来没有哪一个霸主门下是没有读书人的。
柴猛也想做霸主,即便他如今投在刘子异麾下,可刘子异不过一个码头劳工,他今日都能称王,将来他也未必不能取而代之——这是柴猛愈发膨胀的野心。他当初投刘子异时,只不过是因为刘子异势大,柴猛顺势而为,欲在将来能谋个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
可随着他攻下一个又一个县城,柴猛便不甘心只做将军了。
刘子异能如此轻易拿下丰州,良州,他功不可没。
柴猛抛下一把鱼饵,看着池子里争相攒动的游鱼时,愈发自满,就在此时,他听士卒来报,有个自称平岗寨陆重的人来求见将军。
柴猛一愣,想了片刻,很快就记起陆重是谁了。
陆重来竹口县之前就交代过周自瑾,当年柴猛在平岗寨时曾被他大哥驱逐,今日说不得要受些气,千万忍住。
周自瑾郑重点头。
如今几人就站在竹口县外,等着柴猛的“召见”。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陆重也不恼,心中思索着柴猛这号人物,平心而论,陆重瞧不上柴猛,所以当初他大哥要驱逐柴猛出平岗寨时他并未阻拦。只不过,陆重和柴猛并未真正打过交道,柴猛来时陆重正好下山办事,等他回来时,已经是柴猛要离开了。柴猛现下“功成名就”,以此人的好大喜功,正需要当年的旧人来见证他的风光。
无疑,陆重很合适。
毕竟陆重曾经是平岗寨的二当家,而那时的柴猛,只不过是平岗寨的一个小头目。
陆重受此冷遇,他底下的人都是跟着他多年的兄弟,颇有些不满,低声道:“这柴猛当年给二哥提鞋都不配,现在竟然敢这么拿乔——”
陆重瞥了他一眼,那人当即闭上了嘴。
一个时辰之后,方见几人骑马而出,对陆重说:“你便是陆重?”
陆重微微一笑,道:“正是。”
他说:“走吧,大哥要见你们。”
陆重应了声,也翻身上了马,跟着那几人走入竹口县。陆重和那人说着话,周自瑾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城门处的布防,县城不大,戒备却森严,足见这柴猛确实有几分本事。等他们到柴猛所住的宅子时,陆重已经和那带他们入竹口县的人说得有来有往了。
这人叫朱大虎,也是个山匪。
朱大虎是个中庸,名字糙,为人却有几分笑面虎的意思。周自瑾听着陆重和朱大虎话里话外的互相试探,陆重虚虚实实,表现得万分诚恳,倒真像是为了前途来投奔柴猛的,要不是周自瑾早知道他们的目的,几乎都要被陆重给骗了。
进了宅子,周自瑾就见到了柴猛。柴猛生得高大,方脸浓眉,掩不住的匪气,他见了陆重,就笑着迎了上来,道:“二当家。”
“草民陆重,见过柴将军,”陆重行了一个大礼,柴猛却未阻拦,只等他伏下身子,才虚抬一把,道,“二当家不必多礼,都是底下人不懂事,二当家来了,现在才告诉我,让二当家等了这么久。”
陆重笑道:“不久,不久,柴将军如今深得义王重用,自是公务繁忙,是陆某叨扰将军了。”
柴猛摆摆手,二人落了座,下人奉上茶,柴猛道:“二当家,喝茶,这茶是那什么钱员外送来的,说是雨前龙井,可惜咱是个粗人,也喝不出个好坏。”
陆重道:“品茶是那些文人富绅喜欢的,陆某是个粗人,再好的茶,也不如酒坊里的烈酒来得过瘾。”
柴猛哈哈大笑,冷不丁道:“可我听说那段氏的段老板就很喜欢茶,二当家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怎么,没沾上几分文气?”
陆重瞧了柴猛一眼,微微一笑,道:“道不同终究是道不同,时间再长,也做不成一路人。”
柴猛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没有说话。
陆重倏然起身,拱手道:“明人不说暗话,柴将军,陆某愿加入义军,为将军,为义王效犬马之劳。”
柴猛惊讶地睁大眼睛,说:“二当家,这怎么能行……”
陆重正色道:“陆某早已经不是什么二当家了,将军直呼陆某陆重便是。”
柴猛慢慢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不明白,陆二当家当年带着平岗寨的兄弟投入段氏商行,听闻那段老板也很器重二当家,二当家怎么舍得——”
陆重说:“将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初我投段氏只不过是因为官兵逼得太狠,给兄弟们找条活路罢了。至于那段老板,”他扯了扯嘴角,道,“不瞒将军,段临舟中了剧毒,已经没几年好活了,他现在防我防得紧,只怕哪一天就要卸磨杀驴,将我赶出段氏。”
“像咱们这样的人,就算金盆洗手,又有谁会将咱们当做良民?”
“再说段临舟,当年也算是个人物,可现在是越病越糊涂,竟然心甘情愿像个坤泽一样嫁为人妇,”陆重道,“段氏说不定哪日就要改姓穆了,我陆重——不做朝廷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