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他去吧。”
穆裴轩心中确实有气。
这桩亲事来得突然,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老侯爷已于六年前去了,而今承袭爵位的是穆裴轩嫡亲的兄长,穆裴之。
给穆裴轩定下亲事的是二人生母张老夫人,安南侯府的当家主母。不说穆裴轩,就是穆裴轩身边的一众朋友,得知他要娶段临舟的时候,都是一脸见鬼的神情。
谁不知道段临舟是个中庸,还是个商贾,病秧子。
二人这桩亲事可谓门不当户不对,哪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偏偏张老夫人就像鬼迷心窍一般,认定了段临舟。
张老夫人惯来端庄,穆裴轩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声色俱厉,疯癫执拗的模样。他一言不发,张老夫人看着幼子,眼睛一热又落下泪来,抓着他的手,说,儿啊,你就娶了那段临舟吧。
穆裴轩眉毛拧得紧紧的,说,为什么非得我娶他?
张老夫人道,为娘请天师占了一卦,道是你这一年有大劫,非娶段临舟不能破,否则必然祸及你,祸及咱们整个安南侯府。
穆裴轩冷笑道,荒谬,哪儿来的天师,妖言惑众,分墨,去将蛊惑老夫人的天师给我抓过来!他声音扬起,一甩袖子就要去剐了那劳什子荒唐天师,张老夫人喝退门外应声的分墨,看着穆裴轩,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容置疑地说,轩儿,无论如何,你都要娶段临舟。
她道,就当是为了咱们侯府,你若不娶他,我明日就去找条绳子去列祖列宗面前吊死。
张老夫人说得毫无转圜的余地,穆裴轩只觉得荒唐,他不是一个蠢人,母子二人对峙了须臾,穆裴轩说,娘,你非要我娶段临舟,可段临舟未必愿意嫁我。
段临舟是瑞州巨贾,虽说是个中庸,又生了病,可未必愿意嫁人为妻。
张老夫人道,此事你就不需管了。
她说,你只管等着娶他就是。
穆裴轩心中更是怪异,眉毛皱得更紧,说,是段临舟说要嫁给我的?
张老夫人一顿。
果然,他娘一直想给他在京都寻个名门出身的坤泽,若非事出有因,断不会让他娶一个商贾。
穆裴轩说,段临舟是拿住了我,还是咱们家什么把柄?
他这话一问出口,张老夫人面色微变,穆裴轩有了几分猜测,他自问没有什么可授人以柄的,不是他,那就是侯府了。
穆裴轩还欲再问,却听张老夫人说,轩儿,你别问了,你只需要记得,你要娶段临舟。
她说,你若是不喜欢,就只娶进门就是,他那样的身体,能捱几年尚未可知。等他死了,你想娶谁,娘都由得你。
这话说得穆裴轩十分不喜,他看着张老夫人难看的脸色,也烦躁得不行。可无论他如何不愿,这桩亲事已经成了铁板钉钉的事。
穆裴轩曾在婚前想见段临舟一次,可段临舟狡兔三窟,别苑数座,愣是没让穆裴轩逮着。直到大婚前三日,有人将穆裴轩请去了一座庄子,那庄子修得极雅,已是隆冬,各色梅花开得灿烂,梅香盈室。
穆裴轩踏入室内,就被屋子里的暖意兜了满身,淡青色鹅颈瓶里插着几株红梅,给这屋子里添了几分生机。
一扇屏风隔着。
瑞兽炉里点着香,青烟袅袅,穆裴轩却敏锐地嗅出了香里夹杂着的清苦药味。
“段临舟见过小郡王,”屏风里传来一把微哑的声音,很是温和,道,“久病之人,礼数不周还望小郡王不要见怪。”
穆裴轩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原本想见段临舟,是想弄清楚二人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他也不想娶段临舟。无关段临舟是中庸,还是他是个病秧子,纯粹是穆裴轩不喜欢。
穆裴轩最是厌烦被人逼着做事,更不要说是被逼着娶亲。
可当真到了段临舟面前,穆裴轩却发现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穆裴轩听说过段临舟,段临舟是经商鬼才,岭南商行行首,家财万贯,就是他们这些平日消遣的地方,也有不少是段临舟名下。
二人一个出身王侯世家,一个商贾之身,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段临舟经商的本事再大,和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也没有任何干系。
可没想到,命运偏离了轨道。
小侍给穆裴轩奉了茶,茶是好茶,明前的龙井。
段临舟并未自屏风内出来,只道:“今年的新茶,小郡王尝尝。”
穆裴轩无心饮茶,他看着那扇屏风,道:“久闻段老板大名,咱们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段临舟笑了一声,又压抑地咳嗽了几下,声色更哑,说:“小郡王是为你我的婚事来的吧。”
穆裴轩顿了顿,道:“是。”
段临舟反问道:“小郡王想娶一位什么样的妻子?”
这话将穆裴轩问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可无论如何,好像都不该是段临舟这样的。
段临舟不紧不慢道:“我除却不是坤泽,自认面貌入得人眼,手中也有些来钱的路子,算不得富可敌国,却也足以让整个安南侯府再无需挂心这些黄白之物。”
穆裴轩被他这商议买卖的语气气笑了,抱着手臂,冷笑道:“段老板好大的口气。”
段临舟又隐忍地咳了两声,叹了口气,说:“小郡王,如今边南局势不稳,京都新帝年幼,尚且自顾不暇,一旦生乱,只怕于安南侯府大不利。”
穆裴轩心中一凛。
“有一句话说来冒犯,小郡王不要见怪,”段临舟悠悠一笑,道,“今日的安南侯府,也不是百年前的安南侯府了。”
过了许久,穆裴轩嗤笑道:“如此说来,段老板用心良苦,全是为我安南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