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忱想说些什么,沈栖游却重新握上了他的手。
他慢慢将自己的手指挤进谢归忱的指缝里,不留一丝缝隙,他的指节纤长而白皙,像朵棉花似的,轻轻柔柔地包裹着谢归忱掌心。
他的指腹去摩挲谢归忱常年练剑磨出的粗茧,手心去与他尽力贴合。谢归忱注意到,沈栖游眼尾有些发红,像三月的桃花,带着一抹消不去的水意,脂暖团融,玉露新妆,与他今日穿着的红色喜服正是相衬不过。
随后沈栖游侧过身子,缓慢而小心翼翼地靠在了谢归忱一只肩头上。
谢归忱道:“栖游?”
沈栖游低低“嗯”了一声,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细碎轻哼,他将脸颊埋在谢归忱颈边衣物上,散了满背乌泱泱的发,冠后红色发带落在肩头。
他取出一本书册,交到谢归忱手中。
谢归忱问道:“这是什么?”
“是我送给师兄的礼物,师兄晚些再看,”他尽力压制着自己不断急促的气息,肩膀极小幅度的微微颤抖,“师兄,我……”
书册被收入怀中,谢归忱将他额边一缕发别到耳后,露出红透的耳肉,不小心触到的脸颊也烫得可怕,他问道:“你怎么了?”
似乎用了极大勇气,沈栖游喉咙滚动,良久,道出一句细若蚊蝇地:“师兄,我喜欢你。”
谢归忱一愣。
……就这样么?
他另一只手掌在沈栖游后背安抚,如瀑发丝从指缝间纷纷落下。
沈栖游还是在发抖,谢归忱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他们如今已是道侣,有什么是需要这样害怕地讲出来呢?
罢了,他想,也许明日带师弟去镇上买些糕点,他便又会开心了。
师弟总是很好哄,也总喜欢他做的每一件事。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沈栖游感觉好一些,于是抬起他的下巴,第三次想要进行话本上的第一步。
随后他看到了一张睫毛濡湿,泪痕交错的一张脸,沈栖游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断了线似的停不下来,早已将他的肩头洇湿大片。
谢归忱觉得自己心中某处好像乍然崩了一下弦,有一口气闷在胸口,说不上的奇怪。
他还是没能成功亲吻沈栖游。
沈栖游撇过了脸,嘴唇开合,声音极轻:“师兄。”
谢归忱很有耐心:“嗯。”
沈栖游深吸一口气,道:“按照、按照寻常习俗,我们应当……先饮合卺酒。”
谢归忱道:“好。”
他起身向案几走去,案上摆着平日沈栖游最喜爱的糕点,一只精巧的琉璃酒壶与两只酒盏。
他将两只酒盏摆正,端起酒壶时,听到沈栖游撑起身子,窸窸窣窣地摸着什么,随后是压着哽咽的沙哑声音:
“师兄。”
谢归忱向第一只杯盏倒入酒液,水声入杯,涓涓细响,清脆叮珰。
沈栖游道:“我父亲母亲是很好的人,师兄往后,要多替我照料些。”
谢归忱看着壶口顺延而下的水珠,想道,宗主与夫人确实是好人,他们将他当作亲生孩子收留照料多年,令他有安身之所,更教他剑术招式,修行法决。
他将第二只酒盏移到面前,细如丝线的水柱从壶口缓缓下落。
沈栖游的声音小了许多,细碎的抽气声从他身后传来。
“师兄,”他尽力压抑着喉间哽咽,断断续续讲道,“师兄以后,若是有了喜欢的人,记得要去牵他的手,要一直抱他。”
絮絮叨叨地,却好像在仔细嘱咐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谢归忱不明白沈栖游为何要说这些,又想,若是沈栖游实在喜欢,以后多做便是。他将两只酒盏斟满,正要回身,却被兀然捉住了手。
指间有些水意,湿漉而粘稠。
沈栖游在他身后,留念又不舍地,话中似蕴着着十数年来他所有的情意,缓慢又认真,用最后力气唤了一句:“师兄。”
谢归忱应道:“嗯。”他端起一只满溢酒盏,回身递给沈栖游。
——随后,他看到了这辈子也忘却不去的景象。
他的手上满是鲜红的血,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被牵着握上插入沈栖游胸膛处的横雪剑柄。
大股鲜血溪流一样涌出,将一身红色婚服染成深色,沈栖游看着他,已经不再能讲出话了,只用口型比了他从小到大,叫过无数遍的两个字:
师兄。
谢归忱瞳孔微微缩紧,与此同时,沈栖游用尽所有的灵力,轰开了二人屋门。
正是圆月当空,满天星斗,乾相宗沉浸在今日喜悦之中,天边灯火满盏,火树烟花,酒香弥漫之间,漂浮着无数只色彩斑斓,为宾客带去祝福的灵蝶。
人们被这声巨响打断,不约而同朝此处而来。
第一个看见的弟子已吓得跌坐在地,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杀人了”,越来越多的宾客齐聚此地,他们无一例外地,透过破损的屋门,清晰看清了屋内景象。
众目睽睽下,谢归忱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手掌还握着横雪剑柄。
习惯握剑的手臂竟在这一刻剧烈发抖,他抽出剑,后退数步,沈栖游仍保持最后一眼看向他的目光,再无任何表情,直直向后坠去,“轰”地一声,倒在了他们婚房的一片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