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琳琳:“……心……咳。”
她脸上的热气是散不掉了。
下午,两人在省会的高铁站下了车,又立刻转乘长途大巴,最终在一个热闹的城市客运站落了车。本来工厂那边说派车来接他们,但江总另有安排,想趁着下午先去另一个工厂考察一下,所以婉拒了。
东北这时候正冷,北风呼啸,地上都是厚厚的积雪,踩起来嘎吱嘎吱的。
江总身上挂着黄琳琳的大包,俩人一人拉着一个行李箱往客车站外头走去,站在街边打车。一辆满是雪泥点子的破轿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两人上了车,黄琳琳特别兴奋,蹭掉玻璃上的雾霜往外看。她忍不住在南方老板面前喜形于色:“江总,海城看不到这样式儿的景吧?你看这雪!夺白!好看不。你之前来前儿下雪了吗?”
江总揉揉膝盖,没回答黄琳琳,转头看向窗外面这座冰天雪地的东北城市。
他们先在城里预订的小旅馆放下行李,吃了两口饭,就赶去近郊的工厂考察。傍晚回到旅馆歇了一小会儿,厂长打电话要请他们吃饭,江总找理由婉拒了,说明天工厂见。
第二天他们先去工厂和车间里转转,再次就价格的事情简单聊了聊,晚上这才去了厂长的接风宴。
这座东北矿工业小城,跟其他那些从世纪初就在日渐衰败,不断寻求转型的资源枯竭型城市一样,只要是南方来的客户,他们都分外热情。哪怕江总的公司在海城连一万号都排不上,对这儿的工厂来说仍然是值得认真对待的。
听说江总这次是带着女朋友来的,厂长也呼朋唤友,把饭席搞出了一股团和的年味。
厂长选的这家店,是当地特色,大家都脱鞋上炕,盘腿围在一个泥砌的灶台前。灶台中间是一口巨大的铁锅,里面放着炖着的主打肉禽鱼和它们相应的配菜,火一烧起来,大锅和屁股底下的炕头都暖暖和和的。炕边上就是一扇视野开阔的窗户大玻璃,一边吃着热乎的炖菜一边看窗外的冰雪世界,十分具有东北的风俗趣味。
今天晚上正好还下雪了,轻轻的鹅毛被小风吹得慢慢飘舞着。随着大锅不断升温并冒气,玻璃上的薄雾变做一颗颗大水滴滑落下来,窗外的世界看起来更清晰了。
一桌子男男女女,七八个人,气氛很不错。寒暄了一阵,服务员揭开了锅,在冒出蘑菇云一样蒸汽的铁锅边上贴上一个一个软糯的贴饼子。这时候厂长举起了酒杯:“那什么,那我就先提一杯啊。这也快过年了,江老板和女朋友还大老远的来我们东北,咱们算提前过个年,也预祝咱们合作顺利!”
江总:“祝咱们合作顺利。”
大家都拿起酒杯。
又过了会儿,厂长的连襟也要提酒了。他是矿务局的一个处长。他夸江总年轻有为,有眼光有魄力。
江总喝了第二杯。
然后是厂里能说会道的女业务员。
黄琳琳正看着贴饼子变得焦黄,心里馋得高兴,感觉膝盖被另一条膝盖轻撞了一下。她回头看,看见江总正缓慢往唇边递酒杯,马上会意,正色道:“心白,你身上有伤,少喝点。”
“……”厂长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啥……咋回事?啥伤啊?”
“没事。”江总看了一眼“女朋友”,又对着厂长说:“做了个手术,没事,都是小事。”
他仰头干了。
黄琳琳拉他:“白哥!你回去又要身子疼!”
“手术?”厂长看看他脸上的伤疤,又像领悟什么似的:“……哎呦,你以前来咋不说呢?来咱东北是要喝酒,不过年轻人身体要紧,知道不?到位就行不贪杯啊。”
厂长也干了:“我就提一杯,剩下你随意。大过年的咱们图高兴又不是图受罪呢。”
“不想扫兴。”江心白说,“李哥真心招待,我得承情。”
厂长把嘴巴嘬得啧啧作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意随意,自己喝自己的。”陪客的处长笑着说。
“江兄弟人真实诚。那你少喝点吧。”厂长说,“哎服务员,给我们来几瓶花生露。”
厂里某年长男性小领导:“江老板这小女朋友挺会关心人的,不错不错!要结婚了没有啊。”
黄琳琳脸一红不知道咋回答,看老板。老板没说话。
吃了一会儿,肚子里有了底,事情也终于在这时刻说到正题上去。听李厂长猛吹了一阵自己给的价格多实在,产品质量多良心,做这单生意吃多少亏后,江总低头笑了声,一改温和和分寸。
“苏省那边制造业什么水平,产品差距多大,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为什么舍近求远呢?大家都心知肚明。价格。你要因为我远来的反而欺生,那就不合适了。”
“哎呀……这话怎么说的,咱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你知道俺们做生意一向实实在在,不过去年年底材料涨价,这批新货成本在那,这已经是我们在压缩利润之下最大的诚意……”
李厂长在声情并茂地解释着。
黄琳琳则盯着江总的侧脸看。他在一群当地老油条的包围中间泰然自若,主导场面,沉稳又有魄力。
黄琳琳突然在心底下产生了一股干劲儿。她觉得自己老板以后肯定会很厉害,那自己明显就是公司元老了嘛。
她恨不得鼓掌,心里同时冒出仰慕的泡泡和对美好未来期盼的星星来。
江总:“弘达那边说了可以比你们低。我想着既然咱们已经先合作了,我就有诚意把买卖进行下去。可我跟你实在,你跟我实在了吗,李厂长。”
李厂长一愣:“你已经跟弘达接触了?”
江总:“我以为你们一个行业的都通着呢。他没说?”
安静了下,江总对黄琳琳伸手指,黄琳琳会意,立刻去取了公文包递给老板,老板拿出一个文件夹,撑了下口,给李厂长看了眼。
江:“这些都是他们发我的型号和报价。人家听说你的报价以后特别主动,毕竟现在生意不好做,年底了,大家都等着结钱过年,能成一单是一单。”
“……”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有变化,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只有铁锅的咕嘟声。
“小江。你愿意跟谁做生意是你的事。不过呢,”李厂长笑了下,拉着脸冷冰冰地说:“每批货出货时间不同成本区别都非常大,质量你也没经过对比,你那么说就有失公正。再说报价都是相互保密的,你这么做可挺不懂规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