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有了女青年给的金币,阿佑生活上的窘境再次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往常捉襟见肘的生活一直逼迫着她不断向前,导致她根本没法停下来好好思考以后的打算。
如今南军与北军的交锋愈演愈烈,不仅是市民,士兵,又或者人牲,所有人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就像赶鸭子上架一般,市民们面对抽筋剥骨的赋税,士兵与人牲用血肉之躯直面工业化的枪林炮雨,结果可想而知,场面极度惨烈。短暂的交锋几次,不仅南军损伤几万人,北军也损伤上万人。
对此,阿佑觉得这就像把人推上去一排接着一排射杀,虽说南军很多都是用的人牲,可是人牲长了人的样子,流的血也是红的,哪怕是看动物遍地尸体都会萌生恻隐之心,更别说人了。她不知道这样的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对于寻常人来说只是死的舒服些和死的痛苦些的区别,横竖都是死,或许到战场上被一枪崩了都是痛快的,在后面一点点失去生机绝望了才是刻骨铭心的。
只是她作为媲美人牲一般的自由民,她该怎么样才能活下去,而不是一直被绝望饥饿追赶着奔跑?
翻来覆去想了一宿,阿佑根本想不明白,她有记忆以来就在孤儿院了,没怎么接触外面的世界。孤儿院这种地方长大的孩子总是会与寻常的孩子有一点区别,比如单纯又执着的性子,以及时刻笼罩在心头的无意义感。
孤儿这个身份到底是影响了她的性格,她迫切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可,所以她竭尽全力去唱歌,因为这会给她一种她并非是被抛弃的,而是被需要的感觉。作为孤儿的她已经被抛弃了一次,接下来的人生她都在弥补这份遗憾。可是她尚且未成年,也没有接受系统的教育,除了卖唱她并不知道该做什么。在南方,要么作为小商贩,要么就是打杂工,哪怕是去北方找工厂她也需要一笔钱学习技术,这对难以糊口的她简直是一大挑战。
“指不定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呢……”
脑海中不由自主飘过这么一句话,那个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让她记住了的女青年。女青年那次就是这么说的,难道好日子真的会来?只需要她努力活到那一天,就能得到天助?
“或许是异想天开吧,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阿佑喃喃自语,不过略微思索一下她至少还是能够明确自己的窘境,让一个糊口尚且勉强的人考虑将来其实是不现实的。
短暂休息了一日,阿佑把人牲什么的抛掷脑后。
战争当前自暴自弃是没用的,这种年代比的不是谁的能力更强,比得是谁活的更久,只要活到最后就是赢家。
每日她都会去广场唱歌,虽然收益一日不如一日,但是至少是有收入,吃不了三顿就吃两顿,两顿都不行就吃一顿,心怀理想的她自我麻木,每日都会为南城情绪低迷的市民送上振奋人心的歌曲。久而久之,不仅她的歌迷越来越多,就连军方都认可了歌女的歌声,在这种时候可以不花钱就安抚人心显然是军方最乐意看到的。
半月后,街道两旁更萧条了,人也少了许多。
阿佑左顾右盼,最终在广场边的喷泉前见到了卖油炸馃的霍大娘。
“霍大娘今日也在吗?”
“哎哟,今日下雨阿佑怎的还来,快快快,到大娘的雨棚下。”霍大娘对阿佑招了招手。
阿佑连忙钻进雨棚下,只见摊子里头油锅沸腾着,冒出淡淡的油烟味。炸的金黄酥脆的馃子在油锅中漂浮着,就像金灿灿的小船,在上面起伏飘荡。
彼时正值午后时分,许多在这附近上工的杂工都会过来解决午饭。因为赋税高,也赚不到几个钱,人们都摒弃了以往的吃喝玩乐,午饭一般就是在这些小吃摊草草对付,只有晚上会认真吃一顿饭。有中餐已经算好的了,阿佑一天吃两顿,还都是罐头,简直活的如同苦行僧。
“哎哟,歌女今日来了?好几天没见了。”站在这的一小会儿便有食客认出了阿佑。
“对呀,这几天都是雷雨又有军队,我就近在和平广场唱,今日才冒着雨过来中央广场呢。运气不巧,刚来到又下雨了。”阿佑摊了摊手。
“那感情好,今日我就在这附近做水泥,你就在这唱歌呗,我下工便过来捧场。”
“好。”
阿佑点点头,欣慰一笑。
雨势渐停,她来到广场中央,因为和平广场的舞台被立了三个杆子,她自然不能在三个人牲下方唱歌,所以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舞台上唱歌了,现在重新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的听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不过两个月,夏季都还未过去,她却觉得经历了许多,心态也苍老了。踟蹰片刻,她放空了大脑,朱唇轻启开始放声歌唱。
少女的歌喉一如往常,许是经历的多了,比起前段时日的轻快灵动,这回少女的歌喉声声婉转,自信中却又留有一丝余地与迷茫。越来越多的市民被歌声吸引围上来,从少女的歌声中似乎能够听到少女所面临的困境,但也能从歌声中听出少女直面生活的勇气,大家都不约而同联想到了自己。
歌曲到达高潮,少女不由自主的交叠双手,以一副十分虔诚的姿态眺望远方,她把心中的郁结与豪情壮志融入歌声中。许是她的歌声感染了天际,这时天边的乌云散去,阳光顺势洒落在少女的脸庞上。
雨后的阳光总能带来另一种奇观,在少女的上空,竟然隐隐约约出现了五彩斑斓。彩虹现出,少女微微卷曲的睫毛被雾气打湿,在翕动中震荡出些许水汽,神似那朝霞中羽化的蜉蝣,半透明的翅膀迎着朝霞与雾气,振翅高飞。泪水与雨水浸润了少女的眼睑,极尽充满情感的歌声让市民们如痴如醉,早已置身天籁。
直到歌曲结束,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气,不知是谁暗自落泪,不知是谁嘶声力竭的呐喊,响彻天啸的掌声顿时响起。
少女略微气喘的交叠双手,眼眶还有未干的泪痕,“几日不见谢谢大家还愿意捧场,阿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愿意听我唱歌,让我的歌声多了一层意义。”
“阿佑客气了,算不上捧场,都是阿佑的歌喉打动了我们。”听客们含着热泪,刚刚的歌声太感触了,在这个年代中,娱乐消费对他们来说显得太奢侈,在这里听歌女唱歌,只需要一两个银币就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谢谢大家,接下来希望我能给大家带来一个愉快的午后。”阿佑客套道,她并未看人群,而是一直环顾四周,前几日在和平广场都没有见到那个身影,她希望在中央广场能够看到。
这一日整个下午阿佑都在唱歌,听众换了一轮又一轮,每当唱完一首她都会满怀期待的眺望远处,祈祷那个身影的出现,可是每次又都会失落的垂头继续歌唱。如此反复几次,直到太阳西偏,天际泛着夕阳的余光,阿佑收好装了一些银币的破布袋,期待中的那个身影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不过……惊喜总是会以出人意料的时候到来。她看着霍大娘递过来的三个金币,震惊的无以复加。
“霍大娘?”
“嗯,刚刚有个女青年过来说是打赏你的。”霍大娘一脸艳羡,这真棒呀,居然打赏金币,还是三个。
“她人呢?”阿佑根本没有看金币,而是紧张的抓着霍大娘的手,眼中的惊喜怎么都掩盖不住。
“你认识她?她已经走了。”
“走了?走哪里了?”
“不知道,往那边走的……欸?”
看着少女快速远去的背影,霍大娘还维持着伸出手的动作。三枚金币依旧安稳的躺在掌心中,少女甚至连金币都没有收下就跑远了,她看着女孩离开的方向直愣神,“熟人吗?阿佑什么时候认识这么有钱的人?”
阿佑飞快的追了过去,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女青年去了哪里,她连女青年都没见到,只是本能的按着霍大娘所指的方向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只要一直追就肯定能追到。
恰逢天公作美,午后下雨的缘故,地面的积水给了她追踪的线索。耳边传来了脚步践踏积水的声音,她了然的顺着声音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