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到食堂前面的石头长凳上,看着来往的行人发呆。他喜欢观察女生,穿各种不同服装的女生。服装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因此他能看出哪个女生容易上手,哪个不值得去招惹。他以此为根据,有一个评分标准,从1到5,5级是最容易上手,几乎一约就可以约出去的,1级是最难上手的。萧梦吟一开始他以为是5级,结果接近之后,发现是0级,他自己甚至都陷进去了。
所以从那之后,他一直在完善自己的评分体系。他坐在石凳上,盯着过往女生打分,来来往往,这个是肉色丝袜4级,那个是格子裙3级,这个是黑色打底裤3级……不,4级,她的打底裤是假透肉的。
石同河没有打来电话。他以为他会打来电话,但是他没有。这说明石同河很失望,相当失望,心情很不好。
但是他反而庆幸。因为他的心情也不好。如果石同河再打过来电话,他感觉自己会哭。
走过来一个3级长裙女和一个5级黑丝袜,女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石学长,好巧啊!居然在这里见到你!”
石漱秋习惯性地表情阳光明媚地抬头:“你们好。”
“哇,今天不是研讨会吗?你怎么坐在这里?”
“研讨会结束了。”
5级女小碎步跺了起来,嘴里痴地发出尖叫:“哇石学长好帅啊近看超帅!学长我听说你的作品这回轰动了文坛了,好厉害啊!”
石漱秋温和地笑了:“一般吧。”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在他这里,雁子山和萧梦吟没有参加研讨会,是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大事,但是在外面的人眼中,这并不重要。
他依然是年轻一辈的领军作家,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这个结果,即使王子虚再年轻10岁,也无法动摇他的地位,何况他已经老到超出赛道了?
石漱秋恢复了一些自信。
……
王子虚蹲在路边看人。
他有观察人类的习惯。
本来这并不是一种习惯,而是一种训练:契诃夫在书中传授过一种训练写作的技巧,广泛地、用尽全力地去观察人类,在脑海中用最精炼、最简短又最鲜明的语句去描述他们。
观察他们身上的细节,想象那背后的故事,这样人物就可以立在故事中。
比如王子虚就看到一个穿着马卡龙蓝色高跟鞋的女人。女人不是什么年轻女人,少说也有四十岁以上,高跟鞋也不是什么崭新高跟鞋,旧得鞋帮子都变成了黑色,鞋面上的珍珠都耷拉下来,像一只年迈狗狗的耳朵。
显然这个女人并不是什么有钱人,陈旧的高跟鞋的状态与其鲜艳明快的颜色形成了糟糕的对比,让它看起来更加丑陋。
但是王子虚想象。他能想象到这个女人初初买到这双鞋时的场景:当时这双鞋有着高贵的模样,他能想象出这个女人将它带回家时的喜悦以及对它的喜爱。
时间可以让一切蒙尘,他能想象到这个女人在门前小心翼翼地穿上这双鞋,或许是出于对生活的麻木,也或许是出于对生活的抗争,也或许只是生活的惯性。
他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很悲凉,忍不住潸然泪下。女人当初买鞋的喜悦,和此时穿着脏鞋的麻木,此时在他的想象空间里重叠。她朝他这边走来,看着他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他是在为她而哭。
他又看到,一个和这女人形成鲜明对比装束的另一个女人朝这边走过来,从头发到服装,都显得一丝不苟,就连身材都无可挑剔,苗条的腰肢上,有堪称壮观的山脉。
再仔细一看,王子虚不哭了,并且郁闷起来:原来是萧梦吟啊。
他很奇怪萧梦吟为什么没有去参加研讨会,他看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他不打算跟萧梦吟打招呼。
可是萧梦吟直直朝他走来。所以他不得不站起身,把手里的烟头栽到坛的泥土里。
“你提前出来了吗?”萧梦吟问。
“你没去参加?”
“我在想事。”
“我也出来想事。不过现在八成开完了。”
“怎么样?”
“还好,都是模棱两可的话,没什么营养。”
萧梦吟撇了撇嘴,说:“你倒挑剔上了,只怕你连得到这种没营养的评论的机会都很难有哦。”
王子虚伸了个懒腰:“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请那种很有名的文人,就是那种电视上、报纸上,到处都能见到,一有什么事,就能看见他们发表评论,但是连他们的作品都想不起一个。但他们就是有名,你说奇不奇怪?”
萧梦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生硬的转折说:“我一直在想你的事。”
“啊?”
“我想,你大概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萧梦吟说。
“哦……”王子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从这个女人口中得到夸赞不是什么好事,有阴谋的味道。
萧梦吟说:“因为我还没有看过你的作品,所以我说只是大概,等我看过之后,才能下断言。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看的。”
“嗯……我……”
“你不用发表观点,我说,你听着就好。”萧梦吟有点霸道,“我承认我之前有点破防,因为我觉得你不可能登上《获得》,因为我觉得,我没有登上获得,这不是什么傲慢,你听着……”
王子虚想要露出表情,又被萧梦吟给凶了回去,她接着说道:
“因为我觉得,我没有登上《获得》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资历不够,你的资历比我更不够,你却登上了,那说明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所以我有点破防。”
王子虚明白了,深深地点头。
“所以不是因为恨你或者看你不爽才破防,是因为我自己内生的原因,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萧梦吟最后总结道,“不是因为你。”
王子虚说:“原来如此。”
“不过你也应该明白了吧,通过这场研讨会。”萧梦吟说。
“明白什么?”
“明白没有人会昭告你的胜利。”萧梦吟说,“你可能在期待,登上《获得》之后,坐在那里,用你的成功,去证明石漱秋的失败。”
王子虚说:“诚实地说,我去只是证明一下我没有消失。”
“你成功地没有消失,而且还以一种令人嫌恶的姿态活着——对于石家那两位来说——他们狠狠地被你恶心到了。”萧梦吟说。
“那还真是遗憾呐。”
“是很遗憾,更遗憾的是,在外界的人眼里,你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萧梦吟说,“我们的世界不是一部小说,不具有那种戏剧性的矛盾冲突、好人活着坏人死了,皆大欢喜。我们的现实是现代性的。”
“现代性的。”王子虚重复。
“石漱秋接下来会去宣告他的胜利。无人昭告你的胜利,或者说,无意义。”萧梦吟说。
王子虚被她说得有郁闷:“所以你来宣告我的胜利无意义。”
“对,就好像我本以为,我母亲甩掉那个出轨的爹后,会成为人生的胜利者,但却只能在漫长的时间中感受失败人生的回响,看一个人如何反复舔舐自己的伤口,导致一切恶化到不可控制。总有个人要像乌鸦一般给人带来坏消息,终结掉无谓的幻想。”
“……”
她突然说出了很沉重的话,沉重到王子虚无法接住,就这样默默看着话掉在地上。
萧梦吟好像也有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的一面。
萧梦吟抬眼看了眼他身后,小声说:“晚上到仁智桥来,我再跟你聊聊。”
王子虚还没反应过来,一回头,才看到宁春宴和陈青萝汹汹而来,再一回头,只能看见萧梦吟的背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