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枕书却是沉默下来。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抬眼对上裴长临担忧的目光,才露出了点笑意:“好。”
他放松了身体,脑袋埋在裴长临怀里蹭了蹭:“说起来,爹和阿姐他们是不是要来了,回头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爹。”
“嗯。”裴长临应道,“先前爹他们来信说会来府城过小年,应该过几天就会到了。”
这回他们写信让裴家人一起来府城过年,裴木匠本是不愿意来的。
裴长临母亲的祭日就在正月初五,裴木匠这些年从未在这个日子前后外出。府城过年期间没有往来渡船,若是来了府城,恐怕赶不上初五回村。
最后,还是裴长临通过造船厂,雇到了一艘愿意在过年期间跑一趟下河村的渡船,才打消了裴木匠的顾虑。
不过,为了在初五前赶回家,他们初一大清早就要出发。
为避免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太过仓促,只能选择早些来府城。
如今已是腊月中旬,距离小年也就七八日光景。
不知是不是因为临近过年,寄去县衙的书信许久没有消息。但这回,贺枕书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回信,没再像先前那般时时惦记,而是专心准备起过年。
先前接下的工程进入了尾声,裴长临这些天难得忙碌,几乎每日都要出门一段时间。
贺枕书不想他忙碌之余还要操心家里的事,总趁他出门时带着双福去采买年货,布置家里。
“这块料子怎么样?”贺枕书拿起一块水红色的提花绵布,在双福身上比划。
自打得了那御赐宅邸,他们的生活条件有了明显改善,终于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买件衣服都扣扣搜搜。
只不过,贺枕书在这方面并非挥霍的性子,吃穿用度仍然保持着节俭的习惯,买衣服也还是喜欢去那间小裁缝铺。
“贺公子眼光真好,这块料子是前两天新来的,府城里最新的款式。”伙计在一旁插着话。
因为常来这间裁缝铺买料子,整个店铺上下已经没人不认识贺枕书。
可贺枕书没搭话,继续问双福:“你觉得如何,好看吗?”
“好看的,花纹很特别。”双福乖乖站着让贺枕书比划,神情却有些犹豫,“不过,少爷是想买给姑爷吗?颜色会不会太艳了?”
“嗯?当然不是啦,他才穿不了这么亮的颜色呢。”贺枕书笑着道,“是给你买的新衣服,要过年了嘛。”
双福一愣。
小双儿肤色暖白,又是清秀稚嫩的长相,正适合穿这样灵动鲜艳的颜色。贺枕书在对方身上仔细比划了几下,越看越觉得满意,转头对伙计道:“就要这块了,照图纸做就好,尽量快一些。”
伙计眉开眼笑:“好勒,回头做好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贺枕书爽快付了钱,带着双福离开了裁缝铺。
他们今日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双福双手都拎着包裹,贺枕书伸手过来想帮他搭把手,却被对方躲开:“少爷……”
“你也把我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了?”贺枕书隆起的腹部藏在厚重的裘衣下,外表看上去与怀孕之前没有半点变化,“我一点都不累,还能再逛一个时辰呢。”
“您可不能再逛了,先回家歇歇吧。”双福有些无奈,“要是被姑爷知道……”
“停。”贺枕书喝止道,“成天姑爷姑爷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这么听他的话?”
他与对方说笑:“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
“我当然是少爷这边的!”双福想也不想地开口回答。
可说完这话,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躲闪。
贺枕书像是并未注意他的反应,若无其事般转过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双福拎着东西跟在他身后,二人静静走了一段路,贺枕书忽然又问道:“双福,我们认识多久了?”
双福顿了下:“……快十年了吧。”
贺枕书:“都已经十年了啊……”
双福比贺枕书还要小一岁,被他父母卖来贺家时,他才刚满八岁。
“我还记得,刚开始你还不愿意留在我家呢。”贺枕书说起这些时语调轻松,仿佛只是与旧友的随口闲聊,“还试着逃过,对不对?”
“……是。”双福小声回应,“少爷居然知道……”
他的经历,与贺枕书是有些相似的。
他们同样有着被家人抛弃的经历,贺枕书是遭到背叛,而他,则是因为家境贫寒。
父母无力抚养两个孩子,比起年幼的弟弟,自然是他这个身为双儿的哥哥更适合被放弃。
那时的他,心中也有不甘。
与其说是不愿留在贺家,倒不如说是不愿意就此失去自由,成为奴仆。
“我当然知道啦。”贺枕书并不隐瞒,“不然你以为,爹为什么会忽然让你来做我的书童?”
贺家买下双福的卖身契,原本是要让他做家仆的。
但双福来到贺家后一直不够听话,还好几次因私自出逃而被抓回严惩。像他这样不听话的家仆,主人家其实是有权利将他重新转卖,或直接活活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