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耀拽过妻子手里的帕子使劲擦脸, 怒极反笑:“那能一样吗?我是账房先生,浑身干干净净,我这张脸是要出去见人的。”
顾秋实反驳:“你是账房没错, 可你才去镇上多久?脚上的泥还没洗干净,亲娘一把年纪还在种地供养你,这就城里人了?这就开始嫌弃亲娘了?”
他连声质问,还扬声问屋中的何母:“娘, 你还说我没良心,至少我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孝敬,吃的饭是我妻子做的, 穿的衣是我女儿洗的。他孝敬你什么了?最多就是几句假惺惺的关切……”
李氏忍不住辩解:“我对娘真心实意。”
何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出来, 将湿透了的衣衫丢在方才满是泥的鞋子上,板着脸道:“吵什么?村里那些兄弟妯娌之间吵闹外人都会看笑话,老大难得回来一趟, 明远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这心眼都偏到了天边去了吧?
顾秋实眼神一转,目光落在那堆湿衣上:“嫂嫂, 既然你说真心实意, 那把这堆衣裳洗了, 让我也看看你对娘的心意。”
李氏三两个月才回来一趟,回来跟客人似的,最多就是帮着摆饭收碗, 多余的事情是一点不做。可以说,她从成亲起就没有跟婆婆朝夕相处过,怎么可能愿意洗衣?
“外头还下着小雨呢,再说我没在这家里干过活, 摸着哪里都不顺手。这又没有多少事,让巧儿她们做嘛, 姑娘家不洗衣能做什么?二弟,我听娘说,有人上门提亲你都不愿意,也拒绝别人好心牵线。这可不行,姑娘大了就该嫁人,留来留去留成愁…… ”
明明在说洗衣,扯什么婚事?
何母换下来的衣衫确实不难洗,全都是湿了的泥,拿去小河中投一投就干净了。落到姐妹三人手中,用不了半刻钟。顾秋实不是逼着李氏做这件事,只是想让何母看看一心疼爱的大儿媳对她的态度。
“谁说不是呢?”何母接话,“要我说,上个月你姜家婶娘提的婚事就不错……”
顾秋实怒了,一脚将方才洗手洗脚的泥水踹翻:“你再提!”
他嗓门特别大,眼神也凶。
何母吓一跳:“巧儿去了那家,再不用辛辛苦苦做事,还有小丫鬟伺候,有什么不好?要是运气好点……”
姜婶娘不是媒人,只是有个妹妹镇上给一位老头做妾,那老头养了不少女人,却只有一个儿子,今年都四十了,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在提何巧儿之前,屋中已经有了三房小妾。
顾秋实心里烦躁得很,粗暴地道:“既然那么好,娘总说让巧儿让着表妹,那就让给腊月吧。”
何母皱眉:“腊月是杨家的姑娘,我做不了主。再说,人家愿意给五两银子的聘礼,杨家不缺这银子!”
“我也不缺。”顾秋实准备进屋换掉湿衣,刚走一步,就听见何家宝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明显是有话要说,何母特别紧张这个孙子,见状急忙问:“你是着凉了么?怎么不多穿点?”
何家宝穿一身长衫,那衣衫成色比何明耀身上的还有好些,他摇摇头:“奶,说到银子,我今日回来是有件事情想跟爹娘还有您商量,还特意带上了大伯帮忙参详。”
他话是对着何母说的,顾秋实直接进屋关上门换衣。
外面传来了何家宝的声音:“前天夫子找我单独说话了。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读了一辈子书,考得了童生功名已经是运气好。我若继续留在那里,怕是这辈子都只能止步于此……”
何母顿时急了:“可是咱们镇上也没有秀才呀。隔壁镇上倒是有……听说束脩很高,再说你去隔壁镇需要一天,来回不方便,那里也没个熟悉的人,我们如何能放心?”
顾秋实已经换好了衣衫出门,何家宝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盯着何母道:“奶,夫子说我在这样偏僻贫瘠的地方十五岁就能考中童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不忍心让我一辈子在小镇上蹉跎,帮我写了一封荐书,拿着这个,县城里的王秀才会尽心教导我。”
“我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县城,你一个人长期住在那里,出事了也没个商量的地方啊,这不行。”何母连连摇头。
何家宝有些着急:“奶!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个小镇上,早晚都要离开你们的。晚不如早!早一年考中,家里也能早日过上好日子。我已经问过,只要考中秀才,咱们家……”他看了一眼破烂的院子,“至少能修个院子,买几亩地,再不用受穷。”
何母张了张口,心里很不放心,也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厨房里的母女四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屋檐下,顾秋实从张幺娘的脸上看到了焦灼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