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以前就总说:“你以后要是一个月吃上一顿肉,那日子就老美了!”
可惜了,季首长长大后没过上大狗那样的好日子。
连续几年收成不好,地主放贷,利滚利,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们兄弟几个就去城里扛大包。
几个人凑不出一个识字的,都是睁眼瞎。人家想怎么坑他们,就怎么坑他们。莫名其妙,做工的契书变成了卖身的。
兄弟几个给主家押送货物,一路上,土匪、马帮、兵痞,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季首长揣着兄弟二人的两缕头发好不容易跑回去,还因为丢了货物,差点被打断腿。
他那时候特别想不通,他爹妈一辈子勤勤恳恳种地,一点儿都不敢糊弄,为什么连肚子都填不饱?他们兄弟几个老老实实干活,为什么钱没拿到,命还没了?
他没读过书,想不明白啊,怎么都想不明白。
后来无意间救了一个同志,他解答了他心里的疑惑——因为压迫,因为剥削。
醍醐灌顶,季首长脑子里那些思考很久的,一团乱麻一样的东西仿佛一下子就理顺了。
那位同志是他的引路人,是他见过最有文化的人,也是他觉得最聪明的人。他很早就牺牲了,所以在季首长心里一直是最聪明的。
也是那个时候,他心里就产生了一点念头。
这辈子,就算他这样,他的儿女,他的子孙后辈,决不能还像他以及他的哥哥弟弟们一样,他们老季家怎么着也得出个聪明人!
是以,季首长当年在根据地知道叶婉卿同志是老师后,叶婉卿同志在他心里的地位那是层层拔高。
他们俩能走到一块,也有这个原因。
这些年来,季首长也算是边打仗边学习了,他现在虽然总把自己是个粗人挂在嘴边,但实际上看报写文章不在话下,虽然叶婉卿同志总说他文笔粗陋,但早就不是当年的睁眼瞎了。
随着自身的提升,季首长对“聪明人”的要求也在不断提高。
最开始是读过书,会写那种把人骂的狗屁不是,别人还以为在夸他的文章的人;
后来是要会打仗,会开车,会发电报,最好还要会外国话,能看懂外国字,省得他们有时候缴获了外国货,都不知道怎么用;
再后来就是各种先进的武器会不会用啊?不会用,还算什么聪明人?
直到季首长接触过科研人员,要求升级了,会开坦克哪比得上会造坦克?
就这个了,他们家必须出个这种的!
季首长自个儿是没可能了,就寄希望于后辈,先是儿子,结果,两个儿子打仗都是一把好手,读书都不是那块料!
儿子不行,那就孙子孙女吧。
季家的两个还在上小学的小朋友抗议:爷爷,你真是太为难我们了!
现在好了,小儿媳妇送进门,再也不用逼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了。
季首长怎么能不偷笑?
他高兴地哼了两句戏词,说道:“我老季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季首长自己享用天下独一无二的泡脚桶还不满足,还要和别人炫耀。
他把泡脚桶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等老伙计们上门,大家一眼就瞅到这东西,就好奇:“啥玩意儿啊?”
还特地摆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你怎么不放桌子上?
他倒是想啊,这不是家里其他人一致反对吗?季首长清了清嗓子:“没啥,就是一个小小的泡脚桶而已。”
泡脚桶?
老伙计们狐疑,一个泡脚桶至于吗?
季首长故意看了一眼手表:“哎呀到时间了,来来来,你们先坐。”
他蹬蹬蹬跑去把那个所谓的泡脚桶拿下来,放在沙发前,又叫大儿子:“去,给我接两盆凉水过来。”
季家大哥,安全部季局长,人送外号“冷面阎王”,在家里,地位堪忧,泡脚桶季局长也想试试,老父亲摸都不给摸,这会儿还得使唤他干活。
亲爹嘛,还能咋地?别说接两盆水,让洗脚也不能不干啊。
季大哥听令,去接了凉水过来,找亲爹的吩咐,倒进泡脚桶里。
季首长将泡脚桶后面拖的长长的电线插上,手指在旁边按了一下,用一块可折叠的木板盖上。
边忙,边和老伙计们说:“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咱们继续。别管这个,我这腿脚不好,你们是知道的,一到变天,骨头缝里都跟冒冷风似的。每天泡泡脚就舒服多了,我最近啊,习惯了这个点儿泡脚。”
老伙计们跟看西洋景似的看他一通折腾,心里生出不少疑问,比如——
“啥泡脚桶?怎么还要插电?”
“你泡脚不用热水,倒冷水有个屁用?”
还有的说:“老季你真是比女同志都讲究,大夏天还泡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