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里, 摊贩都神情木然,既不叫卖,也?不吆喝, 和当日上元灯节的摊贩形成鲜明对比,李楹还看到有摊贩和客商起了冲突,两人先是恶言相向, 继而大打出手, 但是旁边摊贩半点都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依旧只?是冥然兀坐在自己的铺位上, 等待着客商。
崔珣道:“这些人卖的都是奇诡之物,不能以常人的想?法来揣度。”
李楹点了点头?:“但这里的确是一个藏身的好场所。”
普通人不敢来,来的大部分都身?负公案,自然不会去报官,所以蒋良才选择躲藏在这里。
李楹问:“但是蒋良, 真的会在这一躲三十年吗?”
“他若还在长安, 那这鬼市便是他的最好选择。”
“那他还在长安吗?”
“不知道, 但蒋良是宦官,没有胡子,我们在此一寻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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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找寻间,并没有见?到大约五十来岁,没有胡子的摊贩身?影,正?当李楹准备问崔珣,蒋良是不是不在这的时候, 却见?崔珣在一个?摊位前停住脚步。
那摊位卖的是弓箭、长刀等物,俱都锈迹斑斑, 崔珣目光,凝聚在一把?铁胎弓之上。
这把?铁胎弓弓身?以全铁打造, 弓弦以柘蚕丝制成?,柘蚕丝极为坚韧,制成?的弓弦不但不易断,而且相比牛筋制的弓弦,更易在战场上切杀敌人咽喉,大周武将惯常用?此弓,崔珣目光愣愣看着这把?弓很久,他准备拿起时,忽然另外一只?手,拿起这把?弓。
是鬼商,鱼扶危。
鱼扶危也?瞧到了崔珣,以及他身?边的李楹,李楹上着碧衫,下着红黄间色裙,发髻插的是海棠石榴玉簪花,额间点的是滴珠状花子,与华裾鹤氅的崔珣站在一起,甚为般配,而鱼扶危则穿的是一身?葛布皂袍,大周律令规定,商人禁华服,禁骑马,禁入仕,鱼扶危瞧了瞧两人,他微微一笑,然后?拿起摊位上的铁胎弓。
铁胎弓的弓身?上似乎刻着几个?字,鱼扶危念道:“崔,望,舒。”
他看向崔珣,笑道:“失敬失敬,原来这把?弓,是崔少卿的旧物。”
李楹也?好奇的瞧着那把?弓,她对崔珣道:“这是你的弓?”
但是崔珣的弓,怎么会出现在鬼市呢?
还没等崔珣回答,鱼扶危就问那摊贩:“喂,这把?弓,你从哪偷来的?”
那摊贩头?都懒得抬:“什么偷来的?是一个?突厥胡商欠某银钱,送某的。”
“突厥胡商?”鱼扶危看向崔珣笑道:“这弓,不会是崔少卿投降突厥的时候,突厥人缴获的兵器吧?”
崔珣紧抿着唇,目光之中已隐隐有愠怒之意,鱼扶危见?好就收,他将那把?弓递给?崔珣:“崔少卿,是某又胡言乱语了,这样吧,这铁弓的钱,某付了,就当送给?崔少卿赔罪了。”
崔珣冷冷从鱼扶危手中夺过弓,铁胎弓弓身?已经布满了斑驳锈迹,崔珣纤长手指轻轻滑过那些凹凸不平的锈痕,铁弓曾经的锋利与光泽已完全消失,他眼神有些许恍惚,或许,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个?弯弓射雕,箭矢如流星的少年。
鱼扶危从随身?算袋中取出一吊钱,递给?摊贩:“这够吗?”
那摊贩抬起头?,他大约六十来岁,眼睛有些浑浊,他接过那吊钱,但发黄的双眼却定定看着李楹,他忽对着李楹身?后?方向说道:“小心。”
李楹还没来得及思考他是不是能看见?她,就不由顺着摊贩的目光,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树桠上一团黑色野猫,瞳孔闪烁着幽绿色光芒,正?脚步悄无声息的,朝她的方向走来。
说这黑猫是一团,而不是一只?,那是因为这黑猫的轮廓在夜色中,就像一团黑色的浓雾,看不清模样,黑猫眼见?被发现,它尖锐呼啸了声,然后?以一种近乎妖异的姿态,疾速朝她扑来。
黑猫快,崔珣更快,他迅速从摊位箭筒里抽出一只?箭,然后?转身?,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搭箭,一套动作一气呵成?,但是那把?他拉开千百次的弓,此时却连拉到一半都勉强,那只?箭也?没射出去,而是歪歪斜斜,飞了一丈远,掉到了地上。
黑猫龇着牙齿,弓起的脊背毛发直立,尖锐的獠牙锐利如锥,身?体在火石微光下居然没有半点影子,眼瞅着它尖牙朝李楹咽喉处咬去,李楹惊叫一声,鱼扶危已经从崔珣手中夺过铁弓,一把?抡了过去,正?砸在野猫身?上,黑猫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然后?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黑猫的腿脚处被铁弓锋利弓弦割伤,滴滴答答流着血迹,它愤怒瞪了一眼鱼扶危,幽绿瞳孔收缩成?针尖般大小,然后?才不甘心的龇牙咧嘴嚎叫了声,一瘸一拐往荒林深处奔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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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这只?诡异黑猫彻底消失在三人视线中,鱼扶危才拉了拉弓弦,他轻松就将弓弦拉到满弓,他虚放一箭,嗤笑道:“看来是长安城的风花雪月让崔少卿醉了骨头?,这才连自己的旧弓都拉不开。”
崔珣看着鱼扶危轻松拉开的弓弦,手腕旧伤处传来一阵一阵如针扎般的绵绵刺痛,藏在黑色鹤氅里的拳头?慢慢攥紧,他再也?没理鱼扶危,而是转过身?,往鬼市外走去。
鱼扶危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崔珣会因为他的话十分恼怒,但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走了,这还是那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酷吏崔珣吗?
李楹看着崔珣萧索背影,她抿了抿唇,走到鱼扶危面前,然后?从荷囊中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