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齐骛”可曾听到他的恳求?谢希书不知道。
他也无暇去思考这些了。
失控,而且极度饥饿的怪物在捕猎的时候总是狡诈而凶狠的,从它那咧开的狰狞口器,还有缠绕在谢希书全身的触肢上分泌出了大量带有毒素的粘液。谢希书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大脑正在变得混沌,思绪更是变得一片模糊且无比迟缓。毒素影响的当然也不仅仅是大脑,还有他的感知……那是一种相当奇怪的感觉。
不,毒素并没有让他完全麻木。
现在这个已经失控的怪物是不会那么仁慈地对待自己的食物的。
这种麻木只是为了让他手脚软绵无力,根本没办法逃跑和反抗而已。所以谢希书可以感觉到那些带有倒刺的舌头是如何在他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肿胀的伤口,又是如何将细若游丝的触须一点点探入他的伤口的。
那些东西就像是寄生虫一般在他的皮下不断游走,蠕动。
带来一阵又一阵潮涌般的刺痛。
谢希书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叫声,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
他又喊了一声“齐骛”,但面前的怪物依然没有回应他。
是的,它太饿了。
此时此刻它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这异常甘美而香甜的食物上。即便是已经了沦落为只有低等欲望的怪物,它还是本能地放弃了之前对待其他怪物那种粗鲁草率的进食方式。
它选择了“细嚼慢咽”。
所以那些细细的触须如今就像是某种水生植物的根须一般细密地侵入了谢希书的身体,在人类柔嫩白皙的皮肤包裹下,绝不会有尸体被撕扯开来时,大量液体喷出体外的情况——哪怕是怪物也无法容忍那种奢侈的浪费。
而对于正在被摄食的猎物本身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种相当可怖的经验。
他可以感觉到,除了从周身的伤口处入侵之外……有东西直接落在了他的腹部。
有几根触须顺着他的肚脐开始向腔体的内部探去。
啊,是内脏。
谢希书想到了之前别墅区那些被吃掉了所有内脏的尸骸。
也许对于怪物来说,人类的内脏确实有着别样的风味吧。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触肢上分泌的毒素让他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他只是能感觉到那些东西正在他内脏的缝隙中缓缓搅动个不停。
粗壮的触手占据了胸廓的扩张空间。谢希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吸取到足够的氧气。
随着皮下的脂肪和肌肉正在被一点点啃食,他的视野也逐渐开始模糊。一些热乎乎的液体,可能是眼泪,可能是汗水,当然,也有可能是血液,顺着他的鼻孔和耳道渗涌出来。
那些液体渗入他的唇缝,他的舌尖泛起了一阵微微的咸味。
但很快肉须们便追逐而来。
它们没有放过那些渗出谢希书体外的液体,也没有放过他的唾液。
正午的夏日和封闭的树丛,粘稠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怪物的腥臭。周围的一切都随着谢希书剧烈的喘息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灼热,他的皮肤变得一片湿润,汗水和眼泪不断从毛孔中渗出,但随即就被席卷而来的“舌头”仔细地摄取干净。
而在舔舐完毕之后它们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从未有过的食欲迫使怪物将那珍贵的“食物”裹得更紧了一些。
“齐骛”的身体渐渐膨胀起来。
终于,它再也按捺不住血脉中的贪婪本性。那原本瘦弱而纤细的人类,被它一点点地吞入了口中。
而谢希书重新堕入了往日的噩梦中。
那个被海水缸里的“海葵”缓缓包裹,一点点消化,最后吸收殆尽梦。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呼吸了,残存的大脑让他隐约能察觉到一点儿神经传递过来的刺痛与微麻。
他正在融化。
【好香……】
齐骛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喜欢你。】
这时过去的回忆,还是现实存在的呢喃?
【我好喜欢你……】
某种热乎乎的东西探了过来,柔韧而灵巧的尖端刺入了谢希书已经被怪物的消化液半溶解的身体中。
它拨弄着那些已经只剩下些碎屑的柔软内脏碎片,动作异常轻柔,却又充满了渴求,粗糙的舌苔就那样一点点舔过谢希书残存的血管与筋膜,偶尔会在某些神经密集处停留片刻,像是在仔细品那一处的肉质。
最后……
*
谢希书感觉自己的身体荡漾起了一阵涟漪。
他颤抖了一下。
原本混沌的视野里骤然亮起了一阵白光。
然后,他便在一片潮热的猩红中,堕入了黑深的梦境。
*
他又一次梦到了一个年幼的自己。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某种泵类器械在工作时发出的特有的规律嗡鸣。
整个空间都荡漾着一片摇曳的蓝光。
光线是从他面前足有一面墙那么高的水槽中散发出来的。
巨大的水槽让这里看上去几乎像是一座水族馆,不同的是水族馆里饲养的是璀璨斑斓的鱼群,而在这里,水槽里蠕动的却是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比如说地狱而来的可怕生物。
它们紧紧地吸附在冰冷的厚实玻璃幕墙上,淡青色和紫色的血管脉络像是错综复杂的树根,自苍白半透明的皮肉下隐隐透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吸盘让它那臃肿肥胀的身体可以一直紧贴在玻璃上,同时甚至还有办法冲着另一面的人类孩童挥舞自己的触须和烂肉。
它们轻柔地在玻璃上不断蠕动,偶尔还会轻轻撞击一下玻璃,涟漪泛起的微光,仿佛能让玻璃之外的另外一个空间,也一点点沉入幽深的水中。
它们是那样畸形而丑陋,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