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中的刀举了起来,泛着?冷光的刀尖对准那从始至终都未开过口?的“大公?子”。
夜色晦暗,夹着?雨气的风刮走破庙地上的碎木头,卷起佛台前裂成一条条的赤色帷幕,面目模糊的泥菩萨在破布下?怒目圆瞪。
轰隆一声?巨响,夜空如?同白日。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枯草垫就?的地面上缓缓起身,破庙亮如?白昼,他撑在膝盖上的五指,修长而又苍白。半束在脑后的乌发缎子般乌黑柔顺,顺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
夜风吹拂着?他的宽衣大袖,好似吹着?一抹路过山峦的白云,云雾飘渺在风中,随时可能?翩然离去。
他站直了身体,抬起长睫,露出一双有着?静谧与平和?气质的眼眸。
仅仅是面对这双平静的眼眸,那名正对他的武人就?慌张地后退了一步。等?他回过神来,又为刚才的举动羞耻,连忙迈了回来,假装刚刚只是双脚换了个重心。
“传国玉玺我已让水叔送回青州,无需你们担心。”
如?风铃摇晃的空灵声?音响起,姬萦忽感心悸,一道?惊天响雷骤然而至,她又惊又疑地望向夜空,直到青年再?次开口?。
“你们设下?天罗地网,只是为了杀我,本不?必大费周章。”
“废话?少说!你想做什么?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分明对手只是一个文弱公?子,那六名握着?长刀的武人,反而像是手无寸铁之人正在受人要挟,为首那人更是脸上布满汗珠,仿佛正在面对什么可怕的野兽。
“既然你已经识破我们的计谋,想来是提前准备了后手——”
说话?那武人滴下?紧张的汗水,眼睛往四周瞥去,姬萦连忙往窗下?一躲。
“小的知道?大公?子才智盖世无双,但这里不?是军营,也不?是朝廷,公?子的才智派不?上任何用场。更何况,宰相要杀的人,活的过初一也活不?过十五。大公?子又何必垂死挣扎?”
“我并未准备后手。”
姬萦重新趴上窗户,偷偷看?着?破庙里的人。
青年短短一句话?,六个武人都为之一惊。
“你既已知我们的计划,怎么可能?没准备后手?这又是大公?子新的计谋吗?!”为首武人更加慌乱了。
“我说过,你们本不?必大费周章。”青年说。
他握着?腰间素朴长剑,拇指轻轻一抬,雪亮的剑身离鞘。
“君要臣死,臣不?死为不?忠。”
“父叫子亡,子不?亡之为不?孝。”
对着?如?临大敌的六名武人,他一个字一个字说。
银色的剑刃拔出越来越多?。
直到雪亮的剑身完全暴露在寒夜之中。
“终其?一生,我都在奢求不?可成之事,寻求不?可得之人。”
“虚生虚过,终归于空无,也算有始有终。”
青年轻轻一笑,那比雾更快消散的嘲笑,是姬萦在他脸上迄今为止见到的唯一表情。雾气散去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只剩下?无形的空洞和?孤寂。
“父亲赠与我的,我现在便还与父亲。”
他毫不?犹豫拔剑自刎,六名武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枚石子就?从庙外飞进,打飞了青年自刎的剑。
“引颈受戮就?能?报君父之恩吗?当君父行差踏错的时候,引导向正道?,才是真正的忠孝之道?!”
众人震惊下?,姬萦从庙外走进。
她难以克制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怒目而视被六人围堵逼迫的青年。
在她面向青年的那一刻,青年手中的剑忽然松落,叮地一声?砸在地上。那张疏离又冷淡的面庞,第一次出现强烈感情。他好像要开口?,单薄而又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合了一下?,怕惊走什么,又紧紧地抿上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清而冷的眸子,久违地让姬萦想起了父皇寝宫里的琉璃天宫。
那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用无数百姓血肉堆积出来的美,让姬萦感到毛骨悚然。
“你有上天的眷顾,生来便拥有他人无法企及之物却弃之如?履。你锦衣华服,光是宫绦上的玉坠就?够三口?之家两年生活,但你可知这些东西背后,有多?少家庭为之供养?你口?口?声?声?要将这条命还给亲生父亲,是——你的确轻蔑了你父亲,但你也轻蔑了你母亲,你自己,还有供养你的那些穷苦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