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的时候是大和九年,外任洛阳,恰好避开了朝中甘露之变的惊天浩劫。
他早年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综研兵戎策,为《孙子兵法》写注,献计平虏,多少是有入世兴国之念的。
本想着来日方长,庙堂多风波,总可以寻找到安渡之舟,青云之路,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他进入了副本,看到了那一句「司勋绮语焚难尽,仆射余情忏较多」。
既然已经知道了后来的路如何,知道自己一生最后留下的声名皆归于「司勋绮语」,那么,还要坚持初心,行走自己本来的路吗?
王徽之目光在他脸上定格了一晌:“你似乎很纠结。”
“我不是纠结”,杜牧立在船边,远方的如画青山、偃蹇冰霜尽皆倒映在他眸中,如水墨晕染,“我是在思考自己的人生之路。”
王徽之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兴尽而至,此生走到哪里便算哪里,你因何而困顿?”
杜牧沉默了一会,确实觉得此等不愉之事一时半会思考不出结果,便搁置到一边,问王徽之:“你欲往何处去?”
王徽之告诉他:“嘉宾家,吃鹅。”
杜牧反应过来,这个嘉宾应该就是郗超,小字嘉宾,也是王徽之的表兄。
王徽之的母亲郗璇,女中仙笔,是郗超的姑姑,也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书法家。
后来活了九十多岁,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夫君王羲之和所有儿子都送走,可谓见证了整个东晋的时空交替,岁月流转。
郗家人都参与了历史上的兰亭集会,郗璇的兄长郗昙,也就是王羲之的大舅子,更是带着《兰亭集序》真迹进了坟墓殉葬,没出几年就被盗得底朝天。
杜牧微微惊讶:“郗嘉宾未曾出仕?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已经去了桓温帐中了吗。”
王徽之淡淡道:“本来要去的,结果不知为何桓大司马经过京口并未停留,亦未曾拜访当地世家,嘉宾觉得他无理,便暂时不打算搭理了。”
杜牧:“……”
这题他会!
他看了一眼天幕,将评论区往前翻了翻,赫然便发现前段时间,因为谢脁执意要走瓜洲外镇,桓温反正暂时也没什么公务,为了陪同自己新结实的知己,就一道去了,正好和郗家人的行踪完美错过。
杜牧心情复杂,郗超可是桓温未来的谋主,著名的入幕之宾啊,怎么能就此散伙呢。
然而,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又不在九州书院师生群中,和刘宋帝国众人也是完全不认识,也只能在心中祝桓郗二人自求多福了。
王徽之又道:“嘉宾素来心机深沉,喜好打造自己的名声,所谓「盛德绝伦郗嘉宾」,我常利用这一点让他为我背锅。”
比如吃鹅。
众所周知,王羲之视鹅如命,百般珍爱,曾有过书法《黄庭经》换白鹅的佳话,甚至与鹅同寝同坐,同吃同卧,成天腻在一块,让人怀疑鹅才是他的本体。
所以,王羲之当然严厉禁止家中有人吃鹅。
但架不住烤鹅实在是太好吃的,王徽之偶然吃过一次之后便念念不忘,于是就将歪主意打到了郗超头上。
恰好郗超家养了一群很不错的大白鹅……
说话之间,船已经停靠在岸,王徽之已经将杜牧理所当然地看成了同行之人:“走吧,去吃烤鹅。”
他走出几步,复又折回头,将一枝花斜插在杜牧的兰雪衣衿之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杜牧告诉他:“杜牧,字牧之。”
时人论交先谈门第,王徽之顺口问了句:“京兆杜氏?”
“是也”,杜牧微笑,虽然是几百年后的京兆杜氏。
“想来你已经认识我了”,王徽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天下无人不识我,我便不做自我介绍了。”
他见杜牧还停留在原地,转而望向四周,并无离去之意,不禁怪道:“你还有甚事?”
杜牧打量一番,最终从树梢间摘下一捧花,犹待浥露与凛雪,从从容容地说:“不宜空手上门,总要带些礼物。”
王徽之欣然叫好,又对他说:“嘉宾的手艺相当不错,你下次想来吃烤鹅,就可以直接过来”
“啊这”,杜牧扬眉,“这样不太好吧。”
王徽之鼓励他:“你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行。”
杜牧心中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你这次上门,提前通知郗嘉宾了吗?”
“没有啊”,王徽之一脸理所当然,“我人去了那里便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何须提前通知?”
杜牧眉心跳了跳:“若是郗嘉宾不在——”
王徽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那便破门而入,占其室,据其庐,自行制作烤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