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群很快被抓捕归案, 卢谌一脸愤怒地将他绑缚到殿前:“我把这厮带来了,舅舅人呢,该如何处置他!”
“如此作为, 与国贼无异,自然是定斩不赦”,刘彻淡淡负手, 居高临下地冷睨了一眼。
刘群屈膝跪在冰凉的砖瓦上, 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又或者是有恃无恐, 叫嚣着“我要见我父王!他不会杀我的!”
“聒噪”, 刘彻听得一阵不耐烦,挥袖示意宫人将他的嘴堵住, “越石若不忍心动手,朕可以为他代劳。”
卢谌咬住唇,顿时陷入了一阵纠结:“可是,舅舅会很难过的。”
如果换作在另一位帝王在这里,可能会对这种杀一子而保江山的事毫不犹豫, 更别说刘群本来就犯了大错, 确实该死。
但刘琨却不同,他这个人敏感而重情, 对家人友人更是心特别软。
卢谌很了解自家舅舅, 从前就是一派潇洒自如的名士作风,为人重情重义,一往情深,淋漓如醉墨, 剑斩入灯前。
身是京华画中客, 檐楼攀角数星辰。
虽然后来因国破家亡, 四处流徙,沉邃坚毅了不少,不再那么清狂不羁。
然而,再怎样的冰炭摧折、风雪流离都没有改变他的本心,拨开重重刀光剑影,他依旧还是当年的纯然心性,爱憎分明,炽烈欲燃。
刘琨绝不是一个工于心计、深思谋算、走一步看百步的政治家,也永远不可能成为那种人。
对人对己对这世间,都只凭一腔疏狂,一点心火,孤执地烧彻了乾坤照夜。
这样疏狂的性格自然是缺点很明显,得罪很多人,又让更多人失望心灰离去,厌恶者甚至恨之欲其死。
却也让他成为一位极有温度的领袖,与之相交,如飞蛾扑火,无可抵御这漫漫长夜中一瞥惊鸿的片羽极光。
所以世人仰慕甚众,来者如潮,引以为豪英,绝不忍背弃辜负。
起码卢谌早就想好了,自己死后墓志铭只写「晋司空(刘琨之前官职)从事中郎」,这短短一行字就好。
当然现在复汉,可能会改成「大汉征南将军」云云。
反正只要死后能和舅舅的名字写在同一处,怎么样都好。
卢谌想到这里,霎时一阵怒火灼烧过肺腑,没忍住将刘群提起,厉声斥道:“不是,你凭什么啊,舅舅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竟让你视他如仇,乃至通敌叛国、除之后快?”
刘群哑口无言。
说到底,刘琨确实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对外甥尚且捧在掌心,百般关爱,何况是自己唯一的亲子。
是他本来就脑子笨,又蠢又坏,不然也不可能做出一封信害死亲爹的事情。
刘群之前见了史书里自己所做的事,知道未来肯定当不成太子,贪心之下,干脆来了个昏招去跟王敦合作,换取东晋高位——然而,这等阴诡心思,何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明言?
见他不答,卢谌冷笑一声,又道:“几载战火连绵,枕戈待旦,大家每一日都是在生死间辗转,那样的景象你不是没见过。你也知道,舅舅究竟为抗击胡虏、肃清河山付出了多少。”
“昔年风流子,披甲赴峥嵘——永嘉国灭之始,我便一直追随在他身后,见他刀光换朱笔,剑影改笙箫,跌跌撞撞从头募集起一支军队镇守幽州。他受了那么多的伤,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我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带着多少的旧部飘零辗转,几近客死边关,埋骨不得归,才换来了今日——你却想把一切都毁掉,你凭什么,你究竟凭什么啊!”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陡转低沉,压抑不住地带上了一缕哽咽。
泪水从少年眸中滴落,他不明白为什么刘群可以这么坏,自己放在心尖上的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理想和炽热燃烧的岁月,居然会被这样轻贱入尘泥,为一己之私就要尽数毁掉。
“刘群呢,就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却根本就什么都配不上”,温峤眉眼凌厉,无比厌恶地说。
他掏出手帕递给卢谌,看在今日有共同敌人一致对外的份上,决定暂时对卢子谅和善一点:“擦擦,哭得真难看。”
卢谌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眸中犹带水光。
温峤之前顺藤摸瓜,按照刘群这条线去查了,果然抓捕了一干负责策应联络的人士,还在刘群房中抄出了好些来自王敦的书信,看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家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温峤将信纸往地上一掷,语气冷冷地说,“王处仲昔年在琅琊王氏地位不显,远不如王夷甫那支势力显赫,却在渡江之后的数年间,一举晋升为大将军,东晋头号实权人物,手握重兵,直逼建康。”
“这么一位枭雄,你觉得他许你高官厚禄,是看上了你什么,图你一无所长至今一事无成,还是图你品行败坏轻易改换门庭?”
“你怕是活得太舒服了,忘记自己的根在何处。王处仲若不是忌惮舅舅,何至于花大代价拉拢你?倘若真被你不幸成功,我等覆灭之日,也将是你身死之时。”
“——真是愚不可及。”
刘彻拿过两张信纸一看,不禁绝倒,王敦这套「等杀了你爹,就给你加官晋爵」话术骗小孩都远远不够啊,居然能骗到刘群。
好在其他小朋友看起来都很警觉的样子,只有一个大朋友……刘阿斗盯着信看了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