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这一生, 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
他也曾拥有过一星半点的温暖,却终究只如指尖握不住的片羽极光, 稍纵即逝,所有的绚烂尽数归于寒凉,埋葬在寂寞无边的深雪中。
幼时风神秀逸, 被祖父如珠似玉地捧在掌心, 六岁遭逢变故,全家皆死于政变, 满门尽灭, 十四岁最亲近的舅舅去世。
随后惨遭家国剧变,天翻地覆, 哥哥被匈奴刘聪所杀,夫人病逝,曾约定好并肩前行的友人也失陷于敌营。
剩他独自一人,病骨支离,在兵荒马乱中辗转流落南下, 珠玉尽碎, 烟月尘埋,不知将如飘萍般停留在何方。
郭嘉听小老虎嘀嘀咕咕给他讲故事, 听到这里, 也是难免感叹一声:“太惨了啊。”
上天何其多情,用尽所有的瑰丽颜色,万般珍爱地造出了卫玠这么一位璧人,却又何其残忍, 给他写下了最凄凉如雪的命运。
世间的悲剧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岳王、李晋王、兰陵王、檀道济他们, 多少枕戈泣血, 义帜纵横,荒坟宿草,残阳孤臣泪,只剑挽天倾。
何等光辉灿烂,又何等命途凄惨,到头来,甚至只能以一位位“失败者”的形象载入史册,遗恨千古。
然而,“宁死荒外,勿降也”也好,“天日昭昭”也罢,又或者是“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乃坏汝万里长城”……
这些都是人为的悲剧,是换一位听之任之、肝胆相照的君王,多一名志同道合、并肩而立的挚友,就可以很大程度扭转局势,改写结果。
这世上另有一种深彻且无力的悲剧,乃是天意使然。
本一身素洁,朗朗如月,却仿佛历劫般被迫来这红尘炼狱中淬炼一回,洗净风霜,摧毁傲骨,心字成灰,在极短的岁月里尝遍了所有的辛酸。
即便是想要给他逆转未来,重塑命运,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只因细数他半生苦厄,每一件都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是一开始并非存心想要害他却终于走向末路,纷至沓来,酿成了灾难。
于是举世茫茫,竟也无一名真正的罪魁祸首可以为他的人生负责,不知该向谁抱怨,亦不知谁有错,只好将此归结为命运无常,天道欺我。
卫玠就是这样的人。
这一年,卫玠二十七岁,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过,距离他死亡的时间已经很接近了。
小老虎见他眉目温凝,十分宁静地坐在那里,衣冠如离离白雪,衣上的人也是一片支离雪色,唯唇角轻抿,作一抹明艳的朱砂,像一点红梅盛开入空庭之下,迎帘霜月。
小老虎心中忽然涌出了许多的难过,一把握住他的手说:“卫先生,你跟我们走吧!”
他这句话简直没头没脑,莫名其妙,人也是不请自来地出现在轿中,换做别人早就给他扔出去了。
但卫玠性情极好,又因为常年抱病养性,了无喜怒之容,声音依旧温温和和地说:“观此情形,大概是走不了了。”
外面的围观群众一波接一波地涌动过来,欢呼声震天响,闹腾得不行。
卫玠的身体着实有些不堪其扰,下意识按住了心口,小老虎灵机一动,摸出了魔法锦囊:“别担心,我可以把你装在里面带走!”
卫玠长睫轻轻一动:“二位是?”
“我们都是汉王阵营的人”,郭嘉挑眉说,拿出了印信凭证,“他是征西将军、小老虎李来亨,我是他的军师。”
卫玠确认过印信,声音中霎时浮现了一缕诧异:“可是手刃匈奴刘聪的小李将军?”
小老虎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骄傲地一挺腰板:“是我!”
“多谢为家兄复仇”,卫玠手指拢在唇边,轻咳一声。
小老虎一阵拱手:“应该的应该的。”
卫玠微笑,目光忧郁而澹泊,若一阵纷飞如杏花的细雪,轻轻垂落在他身上,见他如此飞扬意气,确实与传闻中的少年将军形象相符,又见到印信,心中已信了八分。
他虽人不在朝中,但消息还算灵通,知道刘琨自从立汉之后,声威大震,已有席卷天下、荡平八荒之事。
李来亨前些日子还在顿兵上游,今日忽然出现在此间,想必有所图谋,是要兵不血刃地拿下江夏城。
他温声问:“小李将军此番入城,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小老虎一心惦记着把他拐回去,早就把初始任务忘得干干净净:“我们……”是来找你的!
郭嘉眼看他要说傻话,直接拂袖按住了他的嘴,一边转头对卫玠笑了笑:“我们要见江夏城主。”
“那我带你们去吧”,卫玠当即表示,“正好我要去见我姑姑。”
他特别配合,任由小老虎把他装进了魔法锦囊中,还把路线告诉了他们。
郭嘉见状压低声音问道:“他的姑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