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杰显然一点都不高兴,破水而出,手支在船边,凝视了他好一会,低声道:“……抱歉。”
“什么?”陆秀夫没有听清。
下一刻,只听闻耳边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他尚来不及反应,就被猛一下握住了手腕,拽入水中。
轰,一颗猝然炸响的流弹与他擦肩而过,海面上的小舟立刻被击成了齑粉。
陈英猝不及防,整个人直接被掀飞了出去,还好运气不错,这一波倒是并无大碍。
此刻,张世杰麾下的大部队已经升起风帆,顺流而下,荡向后方。
张弘范时刻监视着此处的景象,目光一瞬不瞬,眼看他们已经退到了炮火射程范围内的最远距离,登时毫不迟疑地厉喝一声,发令道:“开炮!”
陆秀夫落在水下,极目所见,唯有满天的烽火光怪陆离,火药拖着长长的尾迹摇曳过夜空,犹如一颗颗星子坠落,又被晃动不停的海面折射出一片明明灭灭。
就仿佛,眼前是一片月,头顶是万千璀璨星辰。
张世杰紧握着他的手,带他一路在冰冷的海水中穿行而过,找了一艘最近的船登陆,一扬手,轰,霎如星火的锋芒迅速升起,洞穿了天幕。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原本佯装撤离的舰船们在电光火石之间,立刻调头回转,快到不可思议,如利箭般冲开了炮火的阻拦,径自横冲直撞而来。
霍去病清朗的笑声被天风吹拂着,从远处传来:“狗贼,没想到我们早有准备吧!”
他神采飞扬地立在船头,张弓搭箭,径直瞄准了对方的几个火炮手,一击毙命,而后在两军相接的时候,第一个率先跳到了元军船上,直接将炮火轰击,改为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战。
没办法,谁让他们火药生产线不足,在武器方面存在一定的劣势呢,只能以战术来补了。
事变仓促,元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早有准备的海盗们接连跃上来击中,横尸当场,坠入深海。
张弘范本人倒是弓马娴熟,见势不妙,立刻抽身后退,在亲兵的维护下拔剑杀出了一条通路,来到了船载炮台处。
他没法解决掉这些已经跳上船的海盗,便铆足了劲对着敌方船只一通狂扫,打算让他们葬身深海,断绝归路。
一颗流弹恰好击中了陆秀夫所在的那艘船,他尚未站定,便听见一阵轰然,炮火击中了这艘船的桅杆,碎片裹挟着巨木磅礴落下。
“哎——”
这一声惊呼的末尾还回荡在空气中,张世杰反应迅速,立刻伸手将他一拉,自己挡在了前面。
在漫天飞舞的火药与硝烟中,张世杰站得笔直,萧飒的披风在天风中高高扬起,翻卷如洪流,所站的那个位置,将陆秀夫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一并阻住了所有炸溅飞来的碎屑与落石。
陆秀夫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孤高的背影,忽而展颜一笑道:“谢谢世杰。”
此刻,一切声响都重归于寂静,张世杰回过身望了他一眼,神情掩于面具之后,辨不真切:“你不必谢。”
又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送上令牌,为你招致如此大的灾祸……”
“也没有啦”,陆秀夫见他好像情绪很低落的样子,忙安慰他道,“现在不是很好吗,只是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波折,我们可以趁机把张弘范的兵力尽数歼灭于此,他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张世杰听到这句「我们」,眸光微亮了亮,但转瞬扫到他颈间的伤口,复又沉默不言,只是拿出了伤药静静给他涂抹。
“其实伤得也不是很重吧”,陆秀夫打破了静寂,声音温和地说,“虽然看起来可能有些严重,不过主要是之前的旧伤,没有大碍。”
张世杰一想起他从前的旧伤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顿时心中一颤,唇齿间紧咬着,沁出一缕凄烈的血痕。
陆秀夫包扎完毕,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而后抓起佩剑,颇有几分跃跃欲试地向着战场冲去:“现在到我回报张弘范的时候了!”
张世杰一惊,连忙追上去。
陆秀夫的剑法虽然算不上很高明,但毕竟从小时候三岁起,就在淮安会馆练过,多少是有点底子在的。
张世杰怕他出事,一路始终紧紧相随,手刃了不少元军,终于来到了战场最激烈的地方,和霍去病他们会合。
采用短兵相接的战术是一柄双刃剑。
虽然元军因为距离过近,用不了火炮,但本方同样也是如此,很难产生具有大规模杀伤性的效力,无法一鼓作气,直接将元军舰船毁去。
毕竟人力再强大,同这等钢铁怪物还是存在着本质上的力量差距的。
陆秀夫凝眸旁观了半晌,见霍去病已经在人群里杀进杀出,整整三个来回,目光又投向船体打量了片刻,忽而扬声道:“去病,去攻击舰船底部三分之二处的第四根栏杆!”
霍去病虽不解其意,却在第一时间就相信了他,挥舞着红缨长枪,斩落身前的三人后,立即飞身一跃,顺着舷梯边的绳索,一路荡入下方。
第四根栏杆已经浸入了水中,霍去病用力斩下,登时水花四溅,飞散入空中如同星坠,整艘船亦同时剧烈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