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死亡忽然变得美妙起来。它变成一阵永不停止跳动的脉搏,不断地砰砰砰地响着,将我和其他所有人的生命都连接了起来。
我想到在我之前,有这么多我熟悉的人已经死去;又想到在我之后,我熟悉的人也都会死去。我心里面微小的不安与寂寞,又被抚平了。
总之,一想到我在意的人都会死,我就感到无限的放松。
思考到这儿,我就很想笑,笑我自己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笑恰恰又是这种想法安抚了我的内心。我很清晰地认识到,哪怕是一直说要坦然面对的我,其实也是难以免俗的。我也会惴惴,也会紧张和恐惧。
屋外的雪啪嗒啪嗒地落着,我左右也睡不着觉了,干脆下床,披上棉衣,来到长廊看雪。
没了梧桐树的庇护,院子赤裸裸地对着天空,很快就被新雪填满。四周的长廊都消隐在黑夜,唯有这纯白的一方天地中,月光澄澈通明,倾泻而下。
我伸手,接住一捧从屋檐落下的雪。冰冷、柔软,满满当当,刚好落满了我的掌心。几滴融化的雪水从我的指间滴落,我用力握了握,雪瞬间便印出我的指痕。
“姜冻冬。”
背后,忽然响起呼唤我的声音。
我回头,和莫亚蒂四目相对。他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毛衣,穿着毛茸茸的拖鞋,头顶的短发四处乱翘,应该是我起来没多久,他就跟着起了床。
“吵醒你了?”我问。
莫亚蒂摇摇头,他走向我,“我本来就睡得不深。”
他揣着手,平静走到我的身旁。他没有问我怎么睡不着,也没问我站在这儿做什么。
进入冬天以后,莫亚蒂对我身体上的改变缄口不言。像他这种和死亡打了不知道多少回交道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呢?
但他始终用平常、淡然的态度对待我——在这一点儿上,我很感激他。
我和莫亚蒂站在长廊边儿上,安静地看着雪。
落雪簌簌不停,院落中央,梧桐树仅存的树桩,和我们遥遥相望。我看见它的树干深处——金色仍在闪闪发亮。
当雪积得愈来愈厚,厚得已经浸到树桩的一半了,我对莫亚蒂说,“莫亚蒂,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掀开眼皮,蓝色的眼睛滑向我,“现在?”
“对。”我收回赏雪的目光,转而看向他。月光下,莫亚蒂脸庞散发着莹莹的光泽,他的肌肤瓷白,蓝色的眼睛幽深,又饱含明亮。
我笑着问他,“你还记得吗?你以前闹着要喝酒,我们去了海边的一个老年酒馆。”
尽管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这难不倒莫亚蒂。在我说完的瞬间,他便懒洋洋地颔首,说记得,“我喝的是加了冰球的威士忌。”
“你一直都爱喝这款。”我也跟着点头,“我们再去那儿喝一杯吧。”
他说,“好。”
这时雪乘着风斜斜地吹了进来,屋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莫亚蒂低着头,耳畔的碎发拂过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