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我和莫亚蒂的不懈努力下,第一批复刻的娃娃终于挂上了柏砚的网站。
虽然数量不多,款式也暂时只复刻出12种,但不论如何,这都意味着一个好的开始。
看着网站上不断更新跳出的订单,我心里既激动又担心。激动的是还有这么多人喜欢柏砚的作品,担心的是我做的这些娃娃怕和柏砚的有区别,惹人不满。
好在目前看来,评价留言的反馈都是好的。
交完这一批作品,我整个都如释重负,从快递站回家的途中,只觉得天更蓝了,草更绿了,莫亚蒂更贱了,我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身体也变得轻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肝deadline的感受了,还真是让人难忘。
好不容易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我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一周。然而,紧接着,另一个困扰我的事又找来了。
也许是最近雨水泛滥,久不见阳光,湿意凝滞,潮气增生,房屋里竟窝出一股味道。
这个味道挥之不去,不论我到哪儿都能嗅见。尤其以我的卧室为最,我起先以为是什么东西发霉了,或者腐败了。在轰轰烈烈的大扫除后,这味道确实淡了些,可没过多久便又反扑回来。
我被这股味儿扰得心烦意乱,每天就在屋里寻找气味的源头。我把每个屋子都逐一排查了个遍,包括莫亚蒂睡的房间,连院子的犄角旮旯也没放过,长廊的木地板都被我掀了起来,看是不是有什么倒霉的小动物死在下面了。
直到有一天,难得不再下雨,我和莫亚蒂去外面散步,我依旧闻到这味儿,不禁调侃起来,“我们都走出家门了,这股味儿怎么还跟着我们?”我笑着随口说,“难道它还认主吗?”
说完,我忽然愣住了。
我怔怔地看着莫亚蒂,伸出手,指向自己。
莫亚蒂也看着我,他平静地对我点了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
这股味确实是认主的,认散发它的主人。
在我被这股如影随形的气味困扰很多天之后,我总算发现,它不是房屋发出味道,也不是其它任何东西发霉或腐败了。它来自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体在发霉,在腐败。
我从未有过体味。哪怕是年轻时,每天摸爬滚打,浑身都是汗,连腋下都是汗津津的,也不曾散发任何味道。
可我现在八十四岁了——有老人味,不也很正常吗?我这个年龄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就算每天拿磨砂膏洗澡,身上还是有挥之不去的老人味。不也很正常吗?
我说服着我自己。然后,我逐渐平和下来。
“像烂掉的苹果。”莫亚蒂形容。
他凑到我身边,像是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他绝不嫌弃我似的,他还嗅了嗅。
我无奈地推开他一些,不确定地问他,“真的不臭吗?”
莫亚蒂点着头,用无比笃定地口吻回答,“不臭,很淡。”
我不相信他,自顾自地拎起衣襟,拎到鼻子前嗅。那股发霉腐败的味道浓郁地冲上来了,“我闻起来很重诶……还怪恶心的,”我说,“要是难受就和我说啊。”
莫亚蒂以前总爱说恶心,只要他应对不了或者招架不住,就会口是心非地说恶心。可现在,我身上有了股真正恶心的味道,他反倒矢口否认了。
“不恶心。”莫亚蒂说,“我骗你干嘛啊?”
我松开抓衣服的手,哈哈笑着,也不再忸怩,“可惜了,没办法臭死你。”我说。
面对我的玩笑,莫亚蒂却显得不大高兴。他盯着我的眼睛,他的蓝眼睛灼灼的,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你又这样,”他说,“你答应我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答应过他,在和他的关系里,要绝对、完全的真实表达,哪怕会伤害他。在和他的关系里,我不能再用玩笑话来回应他的期待。
我摸了摸鼻子,莫亚蒂要求的这一套,我的确现在都还不习惯。
“好吧好吧。”但我答应了他,我就一定会努力做到。
“其实我有一点儿小小的崩溃。”我承认道。
我不是那种在意外貌的人。因此,这么多年以来,我的衰老在别人看上去触目惊心,但除了身体越加愚笨,精力越发容易疲乏,和偶尔病痛,我没什么太明显的感受。再难受不知道多少倍的情况,我年轻时都体会了个遍,因此这种程度完全不会对我造成困扰。
但是,我想没有人会不在意整洁。说得再准确点儿,大多数时间里,没有人会不在意整洁。衣服是否干净,指甲是否整齐,嘴巴有无异味,头发会不会油腻。这些都是最寻常、最基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