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和裴可之拿着厚厚一沓安乐死项目介绍回了家。
这段时间,我失去了做别的任何事的兴趣。睡醒了,吃完饭,我就总是坐在书桌前,拿着这些资料发呆,看一行字发一小时呆。裴可之喊我一起去外面溜达,我也兴致缺缺,动都不想动。
裴可之问我怎么了,心情这么差?
我回答说,我的心情不差,比较低落而已。
“这还不是心情差?”裴可之笑着掐住我的脸,他来回搓,跟搓面团似的,“乌云密布的。”
我把脸从他手里撇出来,转个身,坐回书桌前。我叹口气,“不想理你。”
但裴可之偏偏要凑上来,“怎么了?是我又惹姜冻冬大人生气了吗?”他微笑地站在我的身后,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亲昵地说,“今天做你最爱吃的饭团,那个鲑鱼柿叶饭团。”
我抬起脸,望向裴可之。他对上我的眼,还歪了歪头。他笑吟吟的,神情从容,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他好像从不担忧自己既定的命运,可我却忧心忡忡个没完。这一路走来,除了那一次哭泣,他都是这个模样。
“裴可之,你害怕死亡吗?”我直接询问他。
裴可之的笑容不变,他走到我身旁,在椅子边上蹲下来。我转动椅子,面对着他,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下移,直到定格在平视彼此的状态。
“原本我是不害怕的,”裴可之说,“但是现在,提起死亡,我会恐惧。”
他看了一眼书桌,指着上面摊开介绍安乐死项目的纸张,告诉我说,“读着这些安乐死的介绍,我也觉得烦。所以这些天,我才没有和你沟通过这件事。”
我以为他这段时间闭口不谈这件事,是想让我独处冷静一下。没想到,原来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但我还是不明白他对死亡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转变,“为什么你现在会恐惧?”
“怎么说呢……”裴可之摩挲着下巴,他思考了会儿,回答道,“因为真实地体验到了生命吧。”
我听完,倍感莫名,“你怎么体验到的?就因为我对你说我一直爱着你?”我快速复盘我和他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做的事——他没做任何特别的事,我也没有帮助他什么,“原因呢?”
我怀疑地眯起眼,审视他,“你过去这么多年都没做到的事,你怎么一下就懂了?你是不是在唬我开心?”
姜冻冬大概不知道,他这么问裴可之时,眼神懵懂又警惕的,像凶巴巴却实际从不捶人的小动物。“当然不是。我从不对你说谎。”裴可之信誓旦旦。
姜冻冬闻言,思忖片刻,发现确实没有被裴可之欺骗的记忆后,他缓和了脸色,但他很严谨,还是将信将疑的。“那可不一定!”姜冻冬说,“谁知道你会不会最后给我扯句谎。”
裴可之哭笑不得,“好吧好吧,”他停顿了一下,微微睁开眼,“这一切来得恰到好处。不论是突如其来的死亡、你持之以恒的爱意,还是你向我流动的努力,都缺一不可,都来得恰到好处……这就是原因。”
意料之外的灾厄,反倒带来了新生。每每想到这儿,裴可之久总是感到生命的荒谬与循环。在如今回首,望去曾经走过的所有路、遇到的所有事,似乎都是必然的巧合,环环相扣,真是令人惊讶。
姜冻冬盯着裴可之,沉默了半晌。
裴可之说得很抽象,但姜冻冬莫名其妙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了,”姜冻冬说,他拉着裴可之的手,和他一起站起来,“我们吃饭吧。”
裴可之顺从地跟上姜冻冬的脚步,他笑着点头,“好。”
“我要吃饭团。”姜冻冬说,“吃大个的!”
“好。”裴可之说。说完两人手拉着手往厨房走去。
选择安乐死方案的事,暂且搁置了下来。不论是姜冻冬还是裴可之,都还不想面对这件事,因而选择了临时逃避。
今年秋天,鲑鱼肥美,柿叶厚实,姜冻冬吃柿叶鲑鱼饭团吃了个爽。裴可之仍没告诉姜冻冬制作饭团的秘诀,但只要姜冻冬说想吃,他就会做。
姜冻冬也跟吃不腻似的,顿顿都吃,半夜饿了,还偷摸进厨房偷啃几个,仿佛要把过去几十年没吃到的,和未来几十年吃不到的份额通通吃到肚子里。
及至立冬,气温骤降,裴可之做出他前年承诺的美味炖锅,才稍稍让姜冻冬忘掉柿叶鲑鱼饭团。这道菜他没藏私,全程让姜冻冬旁观着做。
美味炖锅,其实也不是多新奇,把握好用料就行。姜冻冬靠在厨房门口,看裴可之朝大铁锅里倒鸡汤,精心处理的鸡汤澄黄干净,连油脂都是清亮的。拿鸡汤提鲜,再用番茄为主味食材炖,炖得软烂了加土豆,让汤变稠,再下玉米、金针菇、裹着虾肉的蛋卷,还有切成大块的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