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子缘还是被停职了。
不过监督管将处罚延后到了十月。换而言之,奚子缘八九月还能在警视厅工作,直到夏季犯罪高峰期结束。
伊芙总算松了口气,下午他高高兴兴地来医院,提溜起尚在自愈期的奚子缘,就要往警视厅赶。“你小子,一个人美美睡了一整天,”伊芙毫不避讳地露出剥削的嘴脸,“快回去和兄弟们一起当社畜!”
我本来是想拦一拦,让小缘休息两天再复职的。他胸口的修复液还没彻底吸收,胳膊也挂着吊瓶。但奚子缘习以为常,他自觉地唰唰唰啃完苹果,穿着病号服,乖乖地跟到了伊芙身后。
“见到哥好高兴,但是还有工作要忙。”在医院门口分别时,奚子缘一手提着输液瓶,一手还插着针,他张开怀抱,无比艰难地拥抱了我。
他身上连止血膏的药味还没散去,我都不敢抱他,怕压到他的伤口。可他对我露出笑容,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看着他,想劝他休息的话打了个转,被吞回了肚子里。
“注意身体啊,小缘。”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缘嗯了声,“哥,我先走了噢。”
他和伊芙走到拐弯处的路灯下,消失的前一刻,他回头,蓬松的卷发划出一个活泼的弧度。他欢快地朝我挥手,蓝色的病服灌满了夜晚的风,他的身影看上去单薄而轻盈。
我望着他离开,心里盛满了说不出的喜悦。时间有限,我们没来得及交流太多,但小缘的变化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回到家,我加热了昨晚上的剩饭剩菜,拌在一起吃了个精光。冲了个澡后,蒙起被子,我倒头就睡,睡了个昏天黑地。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仅仅见到过小缘一次。夏季犯罪高峰期果然名不虚传,按规定,奚子缘本该有的每个月两天的休假,都被伊芙无情缩短到一天。于是,休假开始,他便马不停蹄从警局回来,和我吃了个饭。
期间他太困了,险些把脸埋进碗里。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他能把自己闷在饭里闷死。
奚子缘一个科长都这么肝,其他警员肯定更煎熬。我实心不忍,打通讯给伊芙这个老卷王,提醒他还是注意下属们的休息安排。
伊芙不知道是怎么理解我的意思的。他顿悟了,立即取消了九月份所有警员们的休假,连一天都不给了,“只要不休息就是休息!”
我一时无语,居然找不到这句话的逻辑漏洞。
最终,我停顿良久,心虚地挂掉了终端。啊啊啊!犯下了大错!我自责极了,跪在地上捶地板,不停忏悔,祈祷每一个警视厅的社畜们身心健康。
时隔大半年,莫亚蒂主动联系了我。
在母亲留下的星球上待了这么久,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他厌倦了放羊的生活,告诉我说,“我投了毒,把它们毒死了。”
我才不信他投了毒,也不信羊死了,“发生了啥?”我盘坐在走廊上,抱着脚,毫无形象地剪着脚指甲,“你的羊怎么了。”
见没骗到我,莫亚蒂无趣地撇了撇嘴。他躺在一棵树的枝桠上,双腿随意地相叠,阳光渗过树叶洒在他的脸庞,他的神情冷淡又倦怠,“没怎么。”
我合上指甲剪,拢了拢地上的指甲屑。我不在意他这副拒绝沟通的姿态,“你再和我犟,我就把指甲全塞你嘴里。”我指着用我的脚指甲屑堆成的小山,威胁他道。
莫亚蒂嫌弃地啧了一声,我清理好垃圾,再度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副沮丧的样子?
他这次倒没再否认我说他沮丧,他沉默了片刻,“一只母羊难产,腹死胎中。昨晚死了。”
“很难过?”我问他。
他微微扭头,望向终端外的地方。我隐隐听见羊群‘咩咩——’的叫声,绰约不定的阳光下,莫亚蒂苍蓝色的眼睛散发出一种柔和的灰色调。
“没有,”羊似乎走了,他又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我的方向。他口是心非地说,“我只是觉得厌烦。”
那看来难过是真的,厌烦也是真的了,我心想。我大概知道他在厌烦什么,他在厌烦他的难过,为什么突发奇想养了这群羊,要是没有养就好了,这样失去的时候不会难过了。他在厌烦他的厌烦,一切索然无味。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莫亚蒂说,“无聊得想死。”
“那你的羊怎么办?”
“不知道,”他说,“也许等会儿我就把它们都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