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乐菜的漫画完结了。
当我和柏莱提着早餐回去时,姚乐菜如此宣布。
然而,这番完结宣言毫无喜悦可言,“叔叔,我画完了,”姚乐菜从房间里飘出来,面如死灰地告诉我,“我再也不画本子了。”
姚乐菜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赶稿赶完后的颓丧,脸色是苍白的,嘴唇是乌黑的,眼神呆滞,好像被人翻云覆雨几十次,一滴都没了。
“画本子确实太累了,”我心有戚戚地拍了拍姚乐菜的肩膀,“你辛苦了,小菜。”
姚乐菜木木地啃着手里的煎饼,我则是坐在他旁边,翻他剩下的稿子。
小菜是第一次画漫画,没有编辑、没有校对,没有助手,完全兴趣使然。我作为叔叔,怎么也得帮上点儿忙,于是我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审稿人。可以说这本炸裂的漫画,我几乎参与了全程。
每次姚乐菜面无表情地伏案画那些白花花的奶子和屁股时,看到他的脸庞上散发着的洁白圣光,我便不禁潸然泪下。为了捅读者刀子,不惜在在二十二岁这个最容易兽性大发的年龄,就领悟到了萎的精神境界——这样的觉悟,太令人震撼了。
小菜还是保留了最先开始设想的结局。跳艳舞的漫画主角还是死在了春天的前一晚,在病态的性爱和极度饥饿中死去。
我翻到最后一页,画面上血液里泛滥的药物带故事主角从寒冷的现实坠入到温暖的舞厅。在那儿,暖气充裕,高朋满座,灯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万众瞩目,穿着纯白的薄纱。他绷起脚尖,像纯白天鹅一样,坠入漆黑的湖。
象征死亡的黑色画框里,写着这个漫画开篇时的两句话:
「“我叫吴蝽。”
“意思是,没有春天的小虫。”」
饶是我,哪怕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故事,看到结尾也忍不住叹息。我放下稿子,对姚乐菜比出一个大拇指,“你小子,是懂捅人的。”
姚乐菜嚼着饼,虚情假意地谦虚,“没有没有。”
柏莱则对这个故事反应平淡,我问他有什么感想时,他沉吟片刻,回答我说,“这些角色的想法,都挺有意思的。”
他说完,姚乐菜的眼神立马杀了过来,“哈?你就不觉得这个主角有点儿可怜吗?”
大概是碍于我在身边,柏莱没有直接作答,他回呛了姚乐菜一句,“可怜的人太多了。你要一个个去怜悯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姚乐菜微笑,“和你说话真是浪费口舌。”
我听着他俩的对话,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也正是姚乐菜和柏莱的区别所在。姚乐菜总能够轻易地换位思考,能够洞悉、理解他人的困境和悲哀,这个孩子天生就是一个助人者。而柏莱鲜少怜悯,所谓感同身受,自一开始便不存在。他一向明确的他者与自我的边界,‘那是他人的感受,和我没有关系。’
姚乐菜擅长感知和共情,柏莱更倾向于思考与判断。哪怕他们做一样的事,两人的动力也往往不同,姚乐菜是出于内心的信念,柏莱则是为了某些务实的目的,前者通常会想自己该做什么改变这一切,后者却是会设想让别人做什么,去改变的处境。
两种思维方式没有高低,也没有好坏。尽管有时候姚乐菜会显得过于柔软细腻,似乎谁都能咬他一口,尽管柏莱总是表现得格外无情冷漠,仿佛没什么能撼动他,但我很清楚,不论是姚乐菜还是柏莱,他们都是好孩子,独一无二的好孩子。
我伸出手,阻止即将再度嘴炮的俩人,“好了好了,大早上的,又要吵架?”我看了看姚乐菜手边才揭开盖子的鸡汤馄炖,“小菜好好吃饭。”
姚乐菜端起碗喝汤,我转头问柏莱,“你呢?没有什么别的爱好?”
柏莱想了想,掰着手指数,“跑步、游泳、枪械组装……”
我听着他噼里啪啦说的一大堆,头都大了,“你说的那些都是为了训练,”我摆摆手,“就没什么别的爱做的事儿?我是指那种纯粹的爱好。”
柏莱挑了挑眉,“什么是纯粹的爱好?”
我以小菜和自己为范本,给这个‘纯粹的爱好’下了个定义,“就是没有任何现实意义和功利性目的,但你喜欢并且持续做的事儿。”
柏莱对这个概念难以接受,他问我,“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只要你做了,都有意义。”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