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亚蒂翻得很快,每一页顶多停留五秒。往往我才看到开头,他已经翻到下一页。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的阅读速度就是这样。他刷刷刷地翻,我只有刷刷刷地读,直到还剩两三页,他才慢下来。
这次,我终于可以读完上面的内容:
「“你镶嵌的宝石很多、很漂亮,可是你真的需要吗?”
候鸟问浑身上下镶满宝石的快乐王子,“还是说你为拥有这么多珍宝而快乐?”
“不,”快乐王子答道,“不,这些财富只让我郁郁寡欢。它应该被更需要它的人使用,而非让我占据。它们令我倍感沉重。”
“你愿意像我一样吗?”候鸟继续问,“变成一只鸟。”
快乐王子当然愿意。
它做了太多年尊贵的雕塑,每天看着人们来了又离去,他人的苦难与他无关,快乐更无关。除了作为一块神圣的石头,矗立在广场中心,它毫无意义。
“我愿意,”快乐王子急切地说,“我愿意成为候鸟。”
“可是变成候鸟会受难三次,一般人可承受不起。”
快乐王子太想要摆脱沉重的生命了,他甚至没有询问候鸟那三次受难究竟是什么,便坚定地回答,“我愿意。”
就这样,候鸟带走了快乐王子。
自此,快乐王子和每一只候鸟一样,都将经历三次受难:流浪、爱情与死亡。」
我认了出来,这篇笔记记录的对《快乐王子》的改写。莫亚蒂久久地停留在这一页,他凝视着纸张上隽永的字迹,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我瞧见他捻着纸张的手指发白。在他即要捻破脆弱的纸时,我上前,抓住他的手,“莫亚蒂!
他浑身颤了一下,他如梦初醒,扭头望向我,“怎么了?”
广袤的草原上,我和他站在鲜花棺材前,他的双眼失焦,头发凌乱。第一次,我在他的脸上看见茫然、焦虑、无措的神态,仿若是天黑下来,迷失在山林的鹿。
“没什么,”我放缓了语速,我松开手,轻轻探向他肩膀,拢过他,“翻页吧。还剩一页了。”
莫亚蒂没有拒绝我的安抚,他发了会儿呆,又主动靠向我的怀抱,低下头对我说好。
他下定决心,将手里的那页翻了过去。
笔记的最后一页,只有短短的一段话:
「再见,yati。愿你度过三次受难,愿你和死去的我相遇,她会告诉你,她爱你,如所有的母亲爱她的孩子。」
moyatiaquarius,莫亚蒂曾经的名字。
四十年前,在莫亚蒂还没有抛弃他的出身与荣誉前,他使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那时,没有人称呼他为莫亚蒂。他的平辈与小辈都喊他:dr.aquarius,以示对他的尊敬。他的长辈,包括父母,叫他aquarius,这个继承自他舅母的家族姓氏。
在莫亚蒂的记忆中,他的母亲对他最亲昵的称呼也不过是“aqua”。在他一周岁前,眼睛还是湖绿色,她这么称呼过他三次。后来,他的眼睛变成了蓝色,被再次确认是达到an等级的完美造物,他的母亲再也没这么称呼过他。
莫亚蒂不停地、反复地翻着笔记本,在写有‘yati’的每一页停留,他茫然地询问我,“yati——她为什么这么称呼我?”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或许是她对你的爱称。”
“爱称?”莫亚蒂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如同吃豌豆却吃到了一只苍蝇,“不,她从来没有这么称呼过我。”他的超忆症帮他记住了所有事,我不怀疑。
他皱着眉,“你知道的。她不允许我叫她妈妈,我只能叫她的姓氏。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爱。“
其实莫亚蒂很少和我说起这些。他本来就是个极度内敛的人,害怕一切私密的表达。我也不清楚是应该顺着他的话附和他,还是怎么样。但我想不论我要说什么,首先要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我向他摊开手,“你介意我看看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将那本粉色的羊皮笔记本放在我的手心。
封面的羊皮比我想的还要柔软,皮革制品上带着淡淡的余温,捧起它的时候像握住了一只手。我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拉着莫亚蒂坐下。我和他背靠鲜花棺材,坐在莽莽的原野上。
我的阅读速度比莫亚蒂慢多了,如果是以往,莫亚蒂早就不耐烦。但少见的,这次他没有催促我,也没有刻薄地评价。他孤独地沉默着,双手搭在膝盖上。他眺望着远方,目光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