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年轻,才三十多岁,我们年龄的一半。他以为我只有四十几岁,我和他在列车的站台上相遇,他站在我对面。在我踏上我的那班火车时,他追了过来,也跟着登上了我的火车。”
“他本来要去的是冰湖,但和我一起去了沙漠。”他说,“他是个画家,有才华,有思想,有灵魂,他谈起他的绘画事业的时候,眼神和你很像。”
姜冻冬点着头,不住地问,“然后呢?”
“他说对我一见钟情,”莫亚蒂说,“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他送上门,我就顺水推舟。”
和所有态度含混暧昧的混蛋一样,莫亚蒂也是这么对所有说爱他的人。他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挽起来,“他以为我也爱他,只是不会表达,”他平静地告诉姜冻冬,“我骗了他,我不爱他。我会下地狱的。”
姜冻冬忽然笑了,“你说什么蠢话呢,”他说,“你早就在地狱里了。”
莫亚蒂抬起眼,他瞥向他,“那你呢?你去哪儿?你会去天堂吗?”
“我也在地狱。”姜冻冬笑眯眯地答道。
“为什么?”
“我的朋友们都上不了天堂。”姜冻冬说。
莫亚蒂被姜冻冬戳中笑点了,笑出了声。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就是很想笑。
莫亚蒂一边笑,一边揩去笑出的泪花,朦胧的视野中,姜冻冬正无奈地注视着他,似乎不解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莫亚蒂没有告诉姜冻冬,那个omega不仅是在做自己热爱的事业时眼神和他如出一辙,他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也和姜冻冬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和那个omega意外的合拍。每次高*来临前的几秒,他的心悸动,他总会以为自己爱上了他,就和当初他爱上姜冻冬那样。他产生过好几次的错觉,以为他会和这个omega在一起。然而,他的爱总是在黎明和潮水一起退去。他能爱很多人,也能不再爱很多人。他的爱短暂、廉价,和他的死一样轻贱。
可是任何人都可以和他做爱,但那个人唯独不能是姜冻冬。和他相爱的永远不能是姜冻冬。因为姜冻冬主宰了他灵魂的归途;因为当他再也无法忍受空洞、虚妄、无意义的生命时,他想要寻找的,只会是姜冻冬。
“天堂地狱什么的……”莫亚蒂说,“好老土的说法。”
姜冻冬才不在意被莫亚蒂说土,他望进莫亚蒂深蓝色的眼睛,他很认真地问,“那么,你告诉了他——你骗了他吗?”
“没有。”莫亚蒂摇了摇头。
“至少对他道歉。莫亚蒂,你得对他道歉。”姜冻冬说。
莫亚蒂没有丝毫犹豫,他笑着点头,“好。”
姜冻冬严肃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为什么不尝试着和他开始呢?”他询问他,“你明明对他有好感。”
“好感吗?”莫亚蒂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百无聊赖的寂静和疲惫,“我对新鲜的肉体都有好感。alpha与omega的确是天生合拍。做的时候信息素交融,能忘掉一切烦恼。可是每次做完,我还是很寂寞,很空虚。”
“五个月以来,我也没有再喝酒了。”他说。
姜冻冬微微挑了挑眉,“戒了?”
“不知道,”莫亚蒂耸耸肩,“喝酒也没有用了。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差不多是这样。”他张开双手,毫无保护地向后倒去,嘭的一声倒在地板上,仿佛一具刚被谋杀的尸体。
“姜冻冬,我好像彻底坏掉了。我没有办法感知到任何活着的情绪。”莫亚蒂说。
他凝望着姜冻冬,他站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要拉他起来。他不想抬起手,也没有力气去指挥自己的肢体。他想就此死去。
“姜冻冬,我是不是快死了?”莫亚蒂问姜冻冬。
姜冻冬的手落到他的头顶,他抚摸着他,“你需要休息。睡一场长长的觉。”
莫亚蒂没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姜冻冬,接着,他缓缓转过头,直视头顶的天花板,他看见姜冻冬下颚的肌肤,看见发亮的灯,看见三角形的屋顶。仿佛透过实体,大脑帮他构建出院子里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以及漆黑的夜空和闪闪发亮的星星。
莫亚蒂想起一个名为《快乐王子》。那是他唯一听过的童话故事。他才出生不久,他的母亲念给他听。他的超忆症帮他记得很清楚,他睡在可以左右摇晃的婴儿床,母亲坐在飘窗上,她盖着白色的毯子,翻开书,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被刻在记忆的硬盘里。
「“我真高兴你终于要飞往埃及去了,小燕子,”快乐王子说,“你在这儿呆得太长了。不过你得亲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埃及,”燕子说,“我要去死亡之家。死亡是长眠的兄弟,不是吗?”
接着它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下,死去了。
就在此刻,雕像体内伸出一声奇特的爆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其实是王子的那颗铅做的心已裂成了两半。这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寒冷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