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的时候,俞安世正在政事堂同几位同僚议事。
宦海沉浮多?年,他很清楚,越是风雨大作之时,就越该沉得住气,要真?是?慌了手脚,乱了阵仗,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两卫那边既得手,便有人飞马入宫送信,今次被绑的人身份非同寻常,之于参与此案的两卫而言,既是?功勋,也是人情。
政事堂里,唐无机与两位中书舍人听了齐齐向他道喜:“小俞娘子脱困,真?是?大喜。”
俞安世?自己看?起来倒是?镇定?自若,微笑着朝同僚们点头致意?,继而同手同脚的出了门?,连假都忘了请,一溜烟出宫去了。
唐无机看?得有些好笑,又不免感慨于他的慈父心肠,使人告知另一位中书令卢梦卿一声,替他补了张假条上去。
俞安世?几乎是?一路飞奔着回了家,彼时俞夫人正守在?女儿床边,听见动?静,扭头往外一瞧,夫妻俩四目相对,原本还克制得住,此时倒是?齐齐平添了几分泪意?。
俞安世?瞧了瞧塌上安睡着的女儿,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微有些诧异,他低声问妻子:“没有发烧?”
屋里边还弥漫着一股药味儿,不太像是?全然?平安的样子。
俞夫人怕惊扰到女儿,叫陪房在?这儿守着,拉着丈夫出去说话:“退下来了。越国公夫人给桂宁服过药,刚回来的时候还有点烧,过了会儿便平复下去了,我带着人给她擦了擦身子……”
说着,她忍不住哽咽了起来:“这群天杀的王八蛋!要寻仇,倒是?来找你啊,做什么绑了我女孩儿去!挨了好几鞭子,皮肉都绽开?了,以后是?要留疤的呀!”
俞安世?:“……”
俞安世?既觉心疼,又微觉无语:最好还是?谁都不要绑吧……
我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俞夫人又说:“说起来,还是?祖上的冤孽,贼匪里边有蒲家的后人。”
俞安世?不无诧异的“啊!”了一声,转而又有些愠怒:“蒲家的人凭什么来找我们寻仇?!”
当年蒲家出事的时候,俞夫人还没有嫁过来,并不很清楚事情原委,而此时公公更已经做了古,无从?得知当年之事了。
但俞安世?是?知道的。
他说:“当初阿耶入京,蒲家那位老爷子,的确曾经照应过他,阿耶是?很感激的,所以后来蒲家触怒天后,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我阿耶悄悄收留了蒲家的两个孩子。可?是?后来……”
俞安世?的思绪回到了那个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年月。
后来,天后的爪牙登门?,以一种颇为客气的态度询问他的父亲:“天后很赏识俞公的才干,所以愿意?给您一个机会,当然?,如若俞公愿意?举家随从?罪臣之后黄泉同行?,天后也一样会成全您的。”
俞老爷子将那两个孩子交出去了。
他护住那两个孩子的时候,俞安世?并不知晓,但天后的心腹上门?时,俞安世?在?旁见证了全程。
并不存在?俞老爷子因此心怀愧疚,郁郁而终的事情,甚至于俞安世?自己,也没觉得特别的对不起蒲家。
蒲家被问罪,并不是?因为俞老爷子的告发,甚至于在?被问罪之后,俞老爷子还尽力保全了他们家的后嗣。
虽然?最后迫于形势,他还是?把那两个孩子交了出去——可?如若不然?,难道真?的要为了蒲家的两个孩子,带着俞家所有人去死吗?
天后给你一分颜色,你最好赶紧兜住!
俞安世?扪心自问,尽力了,也就足够了。
说的冷酷无情一些,换成是?他,或许一开?始就不会去掺和这件事,沾手蒲家的人……
只是?时移世?易,斯人已逝,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只是?有些感慨:“倒真?得多?谢越国公夫人……”
俞夫人颔首道:“是?啊。”
两卫的办事水平诚然?不差,京兆尹和大理寺也是?高手如云,但是?高手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去进行?发挥,可?越国公夫人却?是?闯进神都城里的一朵迥异于他人的惊世?奇葩。
小?俞娘子是?前天上午被绑走的,过了一个晚上,京兆尹和大理寺一筹莫展。
张小?娘子是?昨天上午被绑走的,过了一个晚上,越国公夫人把人救出来了……
一气儿抓了数十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危险人物,又去找了金吾卫和京兆府协助,抽丝剥茧——哪里是?抽丝剥茧,这简直是?暴力撕茧——硬生生用篦子把可?疑人员全都过了一遍,最后把人给找到了!
倘若将这差事交付到别的衙门?里,最后或许也能破案,只是?到底还能不能见到全须全尾的女儿,那可?就得打个问号了!
俞安世?心下感慨不已,又觉惊叹——怪不得人家越国公夫人能在?神都过得风生水起呢,这可?是?真?正有大本事的!
俞夫人也觉得唏嘘:“张小?娘子的运道,说好吧,决计算不上,可?要说是?不好,偏又遇见了越国公夫人这么个贵人,情愿为她去赴汤蹈火,移山倒海……”
说着,她看?向丈夫,好像不甚在?乎、只是?随口一问似的,发起了死亡拷问:“如果是?我被绑走了,你也会像越国公夫人一样竭尽全力的救我吗?”
俞安世?:“……”
夫人,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真?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