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含笑说好,但直呼王妃的名字是犯忌讳的,再亲近也不能做出这么不知轻重的事来。
后来两个人还是如常饮茶闲谈,就那么东家长西家短地拉扯着。只不过湘王妃分明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探着身子,朝窗外张望。
好不容易延捱到晌午饭点儿,车一停她就忙下车,“打搅你半日,该回去了。”
如约知道,她是着急要去见湘王呢。离余崖岸动身去陕西还有好几天,他们的消息得到很及时,如果庆王手上有些残余的力量,不说和皇帝对抗,先对付余崖岸,应当绰绰有余吧。
现在唯有祈愿慕容家的子孙们还有血性,没有完全被驯服,哪怕是挣一挣,不让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如此舒心惬意,也是好的。
目送湘王妃离开后,莲蓉和涂嬷嬷把中晌的饭食送进来,她今天胃口还好,吃了小半碗饭。饭后下车消食儿,马车正好停在一棵歪脖子树底下,树冠遮挡了一大片日光,热虽热,但有微风吹来,倒也不觉得憋闷。
放眼朝远处眺望,再慢吞吞踱上两圈,她仰首看树顶的样子,都透出一种宁静壮美——
果真喜欢起来,再没什么道理好讲了。
御用的龙庭停在队伍的中段,和她的车辇相隔二十来丈。皇帝从车舆里走出来,站在车前搭出的廊檐下,能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着人看过了吗,她连日的饭食用得好不好?菜色怎么样?”
苏味在一旁回话,“天儿太热了,夫人的胃口不怎么好,每顿进得都不多,看着像是垫吧垫吧就完事了。命妇们的饭食,大多是光禄寺膳房送出去的,虽也精美,但和御膳房的不一样。二十个菜色,颠来倒去地做,也有点心果子等,只不过和在京时候不能比,这也是没法子。”
皇帝沉默下来,开始思量,要是从御前拨调饭食过去,有没有可行性。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章回打消了。章回跟在他身边二十来年,当初政变的时候还替他挡过刀,这种寻常事件上,妄揣圣意也不是什么罪过,只是说得委婉些,一句一字小心地斟酌着:“余大人走时,像是特意吩咐了什么,奴婢看夫人跟前伺候的人一刻也不离开,看管人犯似的看管着她。先前御膳房送膳来,奴婢本想上厨里挑两样,给余夫人送去,但又忌惮她跟前的人。到时候瞪着两个牛眼问来历,再传到余大人耳朵里,夫人又得挨教训、吃挂落儿。”
那句挨教训、吃挂落儿,像针似的在他心上扎了一下。可是再看她,明明应当苦大仇深的,可她偏不。精致的面孔上总挂着恬静温和的笑意,像在宫里时候一样,四平八稳,面面俱到。
他曾问过章回,小宫女时期的魏如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章回没有任何刻意的美化雕琢,一张口就蹦出三个字儿——好姑娘。
“奴婢曾经打听过她的脾性,从针工局到司礼监,再到内造处,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好。她踏实勤勉,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儿她全收,您从她嘴里,听不见一句抱怨。她就见天乐呵呵地,对谁都很客气,从不和人犟脖子。后来金娘娘图她针工好,把她从宫外调进来,她一直念着金娘娘的知遇之恩,尽着心地为金娘娘着想。可惜,没遇见个好主子,最后还是给卖了。奴婢有时候想,这么乖顺的姑娘,应该有一段好姻缘。原本余大人也算良配,要是能好好儿待她,后半辈子是个依靠。谁知余大人不珍惜,争执就罢了,好歹不能动手。人家是姑娘,又不是他锦衣卫的糙老爷们儿,把人胳膊划成那样,属实不应该。”
章回的这番话,让皇帝对余崖岸的不满又添了几分,“她给御前织补,是回报君恩,余大人这通邪火,怕是有意要发在朕身上吧。”
这下章回不说话了,和边上的苏味交换了下眼色,各自心里都明白,一旦万岁爷挑起眼来,余大人往后的日子好过不了了。
但因着一个女人,弄得君臣不两立,说出来很跌份子。底下人在这事儿面前,可不敢自作聪明。
皇帝的目光穿过人群,静静落在她身上。不知是不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似乎是察觉了,回头望了龙庭方向一眼。这一望,自然发现了他,立时就肃容,远远朝他褔了福身。
皇帝忽然觉得有些难堪,匆忙转身进车舆,心烦意乱地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边上伺候的人以为他要批奏对,又是研墨又是打扇。他翻开一张陈条看了好半晌,上面的字他都认得,但就是进不去他脑子里,蹉跎了良久,又“啪”地一声合上了。